第6章 归藏(2 / 2)

晒谷场上的村民炸开了锅。周婶攥着孙女儿的手直念叨老天爷开眼,挑水的汉子把扁担抛向空中,连平时最沉默的石匠都跪下来,朝着山的方向磕头。顾砚秋望着这一切,忽然想起叔父在信里写的另一句话:他们骂我盗石,可他们不知道,我在替山挨骂。

石蛇虚影在半空盘旋三圈,尾尖最后扫过云藏居的屋檐。顾砚秋看见老宅子的门楣上,那道蜿蜒的金纹突然活了过来,像条小蛇钻进门缝,消失在青砖墙里。与此同时,洞穴方向传来的闷响——是最后块堵着洞门的碎石坠落,露出了黑洞洞的洞口。

该走了。陈瞎子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土,石脉归位,山魂归位,你也该归位了。

三日后,顾砚秋背着半卷《鲁班秘录》站在村口。晨雾未散,晒谷场的竹架上还挂着几串红辣椒,在风里轻轻摇晃。陈瞎子往他袖中塞了片新采的蛇鳞,鳞片上还沾着晨露,凉丝丝的。

收好了。老人说,往后若见山涧里长出会发光的菖蒲,便知道息壤石在好好活着。

顾砚秋接过蛇鳞,放进袖中。他转身时,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铺成张网,网住了晒谷场上的热闹,网住了陈瞎子佝偻的背影,也网住了他记忆里那个秋夜——三十年前的同样时节,有个穿月白长衫的年轻人站在老槐树下,对着石蛇虚影立誓:若我盗石,便用命还;若山有难,我便来守。

陈阿公。他停下脚步,深深鞠了一躬。

陈瞎子愣了愣,随即笑出满脸皱纹:去吧,京城还有等你批的折子。记着,石脉的事,比奏折金贵。

顾砚秋转身踏上官道。晨雾渐散,他能看见远处牛头山的轮廓,山尖的石蛇虚影早已消散,只留下满山的青翠。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混着新翻泥土的气息——那是大地在呼吸,是山魂在归位,是一代又一代守山人的心愿,在秋分的风里,终于落了地。

他摸了摸袖中的蛇鳞,又碰了碰怀里的《鲁班秘录》。秘录最后一页,不知何时多了行新写的字,墨迹未干:庚儿归位,石脉始安。后之守山人,当以心养石,以石护民。

字迹与叔父的笔记如出一辙,却多了几分温暖。

官道上的马蹄声渐起。顾砚秋翻身上马,望了眼石门村的方向。老槐树上的灯笼还在飘,像颗橘红的星子,嵌在秋阳里。

他知道,有些故事永远不会结束。就像牛头山的石脉,就像云藏居的老槐树,就像每个秋分夜里,都会有新的守山人,接过那半片蛇鳞,在山风里,许下新的誓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