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石脉(2 / 2)

陈瞎子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水光:息壤石啊。可他不知道,息壤石根本不是什么宝贝,是山的伤疤。你叔公把它挖出来那天,山哭了三天三夜,牛头山后的溪水全变红了,死了十七个村人。老人的手指深深抠进泥土,后来我把爹埋在这洞口,每年清明都来给他烧纸,可纸灰总会被风卷进洞里——我爹说,他要守着这石脉,等你叔公回来。

洞穴里的响动突然变大。

顾砚秋看见阴影里浮出半截白骨,骨头上挂着缕褪色的红绸——那是他叔父书房里常见的锦缎,用来包书信的。他心头剧震,伸手去够那骨头,指尖刚碰到骨茬,洞穴深处突然传来尖锐的嘶鸣。

陈瞎子拽着他往洞外跑,竹烟杆在地上点出火星,是蛇!

两人跌跌撞撞冲出洞口时,身后传来岩石崩裂的轰鸣。顾砚秋回头,只见洞门已被碎石堵住,唯有洞楣上的镇蛇纹还在泛着朱砂的红光。陈瞎子跪在地上,对着洞口重重叩头,额头撞在岩石上,鲜血混着霜花流下来:爹,是长庚对不起你...是长庚对不起这山...

陈阿公!顾砚秋扶住他,却见老人怀里掉出个布包。布包散开,里面是叠得方方正正的账册——正是他在云藏居东厢房暗格发现的那一本。不知何时,账册的最后一页被人用朱砂补全了,歪斜的字迹与顾长庚的笔记如出一辙:秋分夜,石脉动。归位,止杀。

山风突然转了方向,卷着腐叶和纸钱的灰烬扑来。顾砚秋看见陈瞎子鬓角的白发里沾着片蛇鳞,在阳光下泛着暗褐色的光——与他怀中的那两片,正是从同一块息壤石上剥落的。

原来...叔父不是贪心。顾砚秋喃喃道。他终于明白,为何叔父每次来信都要画那个扭曲的字——那不是,是。是三十年前亲手挖开石脉的人,用最后的力气在忏悔。

洞穴方向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顾砚秋望着那堆碎石,忽然想起云藏居门楣上的匾额。三十年前,那匾额上只有云藏居三个字;可昨夜他离开时,分明看见匾额上多了道蜿蜒的金纹,像极了条盘在字间的锦鳞蛇。

要下雨了。陈瞎子抹了把脸上的血,站起身,你叔公说的,怕是要应验了。

顾砚秋摸了摸怀中的碎玉,又看了看洞口的镇蛇纹。山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混着新翻泥土的气息——那是大地在呼吸的声音。

而在牛头山的深处,被惊扰的石脉仍在震颤。洞穴顶部的碎石簌簌落下,露出块泛着青光的石头,形状像极了传说中女娲补天用的五彩石。石头表面,隐约能看见行小字:庚儿,若见此石,代我归位。

字迹未干,仿佛刚写就不久。

顾砚秋望着那行字,忽然想起叔父最后一次来信时的语气。那时他以为叔父在说胡话,现在才明白——那不是胡话,是遗言。

陈阿公,他轻声说,我们得赶在秋分夜前,把这块石头放回去。

陈瞎子望着他,浑浊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丝光亮。他点了点头,竹烟杆在地上画了个圈——那个圈,与三十年前顾长庚在云藏居地上画的,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