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瞎子摇了摇头:你叔公不是被东西害的,是被自己的贪心害的。他从怀里摸出本泛黄的账册,封皮上写着云藏居地脉志三十年前,他带着十二个工匠凿开石脉,取走第一块息壤石。他说那是女娲补天的灵物,能点石成金。可他不知道,息壤石是山的伤疤,每取一块,山就疼一分。
顾砚秋翻开账册,第一页便记着:同治九年三月十五,凿脉第一日,石出赤纹,似蛇鳞。第二页:同治九年七月廿三,石脉震,井中涌血,匠三人亡。最后一页的字迹歪斜,像是被人强行续写:秋分夜,石脉动。归位,止杀。
归位?顾砚秋抬头。
陈瞎子指向村西头:云藏居的门楣上,有块被虫蛀的匾额。你叔公死前,让人在匾额后刻了行字:庚儿,若见此石,代我归位。
远处传来梆子声,是村民收晒谷的信号。顾砚秋望着村西头的方向,那里的荒草正被风掀起波浪,隐约能看见朱漆剥落的屋檐。他忽然想起叔父信里的另一句话:砚秋,若你见到那座老宅,记得摸一摸门楣上的砖——那里刻着咱们顾家的根。
陈阿公,他站起身,我想去云藏居看看。
陈瞎子叹了口气,往他碗里添了勺桂花酒酿:天快黑了,莫要一个人去。巧娘,去把你阿婆的铜铃带上。
穿月白衫子的姑娘不知何时又出现了,手里攥着串铜铃。她走到顾砚秋跟前,把铃铛塞进他手里:山里有蛇,摇铃能镇住它们。她的手指擦过他的掌心,像片被风吹落的桂花瓣。
顾砚秋握着铜铃,跟着陈瞎子往村外走。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落在青石板上,与晒谷场的竹架、村头的老槐树,织成张金红的网。他摸了摸怀中的玉佩,又碰了碰手中的铜铃,忽然想起叔父最后一次来信时的语气。那时他以为叔父在说胡话,现在才明白——那不是胡话,是遗言。
到了。陈瞎子停在云藏居门前。
朱漆大门早已斑驳,门楣上的匾额缺了块字,剩下的字被风雨侵蚀得只剩半道笔画。顾砚秋伸手摸了摸门楣上的砖,果然触到些凹凸不平的刻痕——是行极小的字:顾氏守山,以心为契。
进去吧。陈瞎子点燃竹烟杆,记住,无论看见什么,都莫要碰那块青石。
顾砚秋推开门的瞬间,霉味混着檀木香扑面而来。正厅的供桌上积着厚灰,香炉里还插着半截未燃尽的香,香灰垂下来,在案上堆成个小丘。他环顾四周,忽然注意到墙上挂着幅画——是幅未完成的《石脉图》,画中山脉蜿蜒,石纹间盘着条锦鳞蛇,蛇信所指处,标着个字。
那是你叔公画的。陈瞎子站在他身后,他说石脉有灵,要寻个处,才能让山不再疼。
顾砚秋伸手去碰那幅画,指尖刚碰到画纸,忽然听见一声——是正厅角落的青石板裂开了道细缝,缝里渗出暗红的液体,像血,却又带着股铁锈味的腥甜。
陈瞎子的烟杆掉在地上。他浑浊的右眼里泛起水光:晚了...石脉又动了。
顾砚秋望着那道裂缝,忽然想起叔父信里的最后一句:砚秋,若你见到石脉,记得用你的命,换山的命。
山风卷着桂花香扑进来,顾砚秋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响动。他转身时,正看见供桌上的香灰簌簌落下,在案上堆成个蛇形的图案——与门楣上的砖字、画中的蛇纹,分毫不差。
而裂缝里,正渗出半片蛇鳞,在夕阳下泛着暗褐色的光,像极了十年后江南梅雨季里,他将要触摸的那片。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