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土里生金(2 / 2)

他的话还没说完,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禾生站在雨中,仰着头,张开双臂,任凭冰凉的雨水顺着脸颊流淌,渗进衣领。他笑了,笑得像个孩子。雨幕中,那些黑色的肥料堆正一点点融化,渗入泥土,像一块巨大的磁石,贪婪地吮吸着这期盼已久的甘霖。

秋收时节,稻花村的日子彻底变了样。

沉甸甸的稻穗压弯了腰,金灿灿的稻浪在秋风里翻滚,一直涌到山脚下。打谷场上,连枷“咚咚咚”地敲打着,稻粒儿“哗啦啦”地飞溅,像下了一地金色的雨。村头的老粮仓,往年最多只能装半仓稻谷,如今却被撑得满满当当,连仓顶的茅草都被压得微微下陷。

“我的老天爷!这……这是咱稻花村的收成?”邻村的张老汉扒着稻花村的篱笆墙,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去年咱们这儿还到处找水喝呢,今年这是咋了?”

“还能咋的?”一个稻花村的汉子叼着旱烟杆,得意地甩了甩手里的镰刀,“咱村的‘小神仙’禾生兄弟,带着大伙儿沤肥、垒梯田,把地养得肥嘟嘟的,老天爷能不赏脸?”

“要说这法子,可真是妙啊!”另一个村民凑过来,挠着后脑勺,“以前那坡地,一下大雨就成泥石流,土都冲跑了。现在成了梯田,水慢慢渗,土也留住了,种出来的稻子就是不一样,颗颗饱满,压手得很!”

“何止是米香啊,”张老汉吸了口凉气,满脸惊叹,“我闻着这空气里都飘着一股子甜丝丝的味儿!”

禾生正和几个年轻人一起,把最后一担稻谷挑进晒谷场。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衫,裤脚高高卷到小腿肚,脚上蹬着一双沾满泥点的草鞋。汗水顺着他黝黑的脸颊滑落,滴在脚下的泥土里,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圆斑。听见众人的议论,他只是憨厚地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哪有啥仙法哟。”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从晒谷场边传来。众人回头一看,原来是铁柱。他蹲在石磨旁,手里吧嗒着他的老烟杆,烟锅子里的火星明明灭灭。

“这肥,是咱一担担挑的,一锄头一锄头沤出来的;这梯田,是咱一锤一锤砸出来的,一锹一锹垒起来的。”铁柱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烟雾在秋风中慢慢散开,“不是啥神仙显灵,是咱庄稼人低头弯腰,把劲儿都使在了自家的土地上!”

周围的人都沉默了。不知是谁先带头,轻轻地鼓起了掌。紧接着,掌声越来越响,像春雷一样,在空旷的田野间回荡。

禾生站在人群中,听着这发自肺腑的赞誉,心里暖洋洋的。他抬起头,望向远处蜿蜒曲折的梯田。那些一级级整齐的田埂,像大地的指纹,也像大地的诗行,每一寸都凝聚着汗水,也承载着希望。他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他和父亲在北坡的石崖下找到泉水的那个夜晚。清冽的泉水滋润了干涸的土地,也滋润了他幼小的心灵。他那时就明白了,土地从不辜负勤劳的人,只要你肯弯下腰,肯流汗,它就会回报你最丰厚的礼物。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将整个稻花村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春枝和二丫头站在自家院门口,看着禾生和铁柱并肩从田埂上走回来。禾生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像一根坚实的标杆,深深扎根在这片充满希望的土地上。

“娘,爹和禾生叔又在说笑了。”二丫头指着他们的背影,奶声奶气地说。

春枝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眼睛里闪烁着骄傲的光芒:“是啊,他们是在说笑,也是在商量着,怎么把明年的地,种得更好呢!”

铁柱走到院门口,把肩上沉甸甸的稻捆放下,习惯性地摸了摸二丫头的脑袋,然后对禾生说:“娃,明儿个咱们去看看北坡那片新开垦的地,我琢磨着,明年可以试种些新品种的豆子。”

“欸!好嘞,爹!”禾生应了一声,转身回屋,拿起桌案上那本被他翻得起了毛边的《百草图谱》。他小心翼翼地翻到最后一页,用铅笔在空白处认真地写下一行字:“戊寅年秋,稻花村大熟。粪肥为基,梯田为本,勤耕不辍,方得始终。”

窗外,晚风轻拂,送来阵阵稻谷的清香。不远处,隐约传来孩子们追逐嬉闹的笑声,和着田埂上蟋蟀的鸣叫,汇成了一首质朴而动听的田园交响曲。这便是稻花村最寻常的黄昏,也是无数个用汗水浇灌希望、用勤劳创造未来的日子里,最动人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