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柱一把将他拽进怀里,摸着他冰凉的小手直叹气:你这小崽子,不要命啦?
可...可娘咳嗽得整宿睡不着...禾生仰起脸,雨水顺着发梢滴在他脸上,我认得路,我跟在货郎担子后面学的...
那天晚上,春枝喝着禾生熬的紫芝汤,咳嗽果然轻了许多。她摸着禾生的头,眼里有泪:我家禾生,比你爹当年还贴心。
铁柱蹲在灶前添柴,火光映得他眼角的皱纹都软了:那可不?我家崽,打小就比旁人强。
十二岁那年,老天爷整整八个月没下过一滴雨。稻花村的老井见了底,井底的青苔晒得卷了边,连最耐渴的老榆树都开始掉叶子。村里的壮丁们挑着水桶,翻山越岭去二十里外的山溪挑水,可那点水根本不够全村人喝。
再这样下去,秋后的稻子都要枯死了。村长老杨蹲在晒谷场上,吧嗒着旱烟,得找新水源。
哪儿找?有人叹气,这方圆几十里的山,我们都翻遍了。
禾生站在人群里,攥着衣角没说话。他想起七岁那年跟货郎进山,路过北坡时见过一处石崖,崖下有湿润的苔藓。他踮起脚,对老杨说:杨爷爷,我去北坡看看。
胡闹!老杨把烟杆一敲,北坡那地方,荆棘丛生,连野兔都不去,你个小娃...
我带爹一起去。铁柱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禾生身边,他的腿受过伤,走路一瘸一拐的,我娃说有苗头,准错不了。
第二天天没亮,父子俩就出发了。铁柱拄着拐棍,背着绳索和锄头;禾生背着水壶和干粮,兜里还装着那本翻得卷边的《百草图谱》。
北坡的路比想象中更难走。荆棘划破了他们的衣裳,扎得手脚渗血。禾生前头开路,用锄头砍断挡路的枝桠;铁柱跟在后头,每走一步都要扶着膝盖喘气。
爹,歇会儿吧。禾生抹了把脸上的汗,把水壶递过去。
不歇。铁柱喝了两口水,喉结动了动,你杨爷爷说了,再找不到水,咱村就得搬迁。咱不能走,你娘还等着喝你熬的药呢。
日头爬到头顶时,他们终于在一处石崖下听见了水声。禾生扑过去,扒开厚厚的青苔,指尖触到一片湿润的泥土——
爹!有水!他激动得声音发颤,抡起锄头就开始挖。铁柱也扔了拐棍,用那条伤腿撑着身子,跟着一起刨土。
石头硌得手心生疼,汗水顺着下巴滴进眼睛里,蛰得生疼。可他们谁也没停。直到月上中天,一道清亮的泉水终于从石缝里涌了出来,叮咚叮咚地唱着歌。
通了!通了!禾生跪在泉边,捧起泉水喝了个够,又用手捧水往脸上泼。铁柱拄着拐棍站在一旁,眼眶发红,嘴里念叨着:老天爷开眼...老天爷开眼啊...
他们带着村民连夜挖渠,禾生举着火把走在最前头。泉水顺着渠道哗哗流淌,漫过干涸的稻田,浸湿了龟裂的土地。村民们拍着禾生沾泥的肩膀,喊他小英雄;春枝站在田埂上,看着自家田里渗出的水洼,眼泪把脸上的泥都冲花了。
后来有人说,那年的泉水特别甜。可只有禾生知道,那不是泉水的甜,是他和爹在荆棘丛里熬了三个日夜的甜,是全村人盼了八个月的甜。
十二岁的禾生,依旧穿着打补丁的衣裳,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茧子。可在稻花村人眼里,他不再是那个泥娃娃被猪拱的崽子,而是能扛着锄头走山路、能带着大伙儿找水源的小禾生。
那年秋天,稻花村的稻田里结满了金黄的稻穗。铁柱蹲在田埂上,抽着旱烟看禾生带着孩子们割稻子。秋风掀起禾生的衣角,露出他腰间系着的——正是当年王大叔送的《百草图谱》,边角已经磨得发白,却被仔细地用红布包着。
柱子哥,春枝端着饭箩走过来,禾生说,等收完稻子,要在北坡那处泉眼边种上药材。
种药材好。铁柱把烟杆往地上一戳,望着远处正在割稻的禾生,嘴角扬起笑,咱娃,就该在这泥里生,泥里长,泥里...生出香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