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两拨衙役先后回报:枯井里捞起的尸身左手小指果然残缺;厨子说前日湖蓝直裰被人偷了,他正想报官。
人证物证俱在。赵通判提笔在卷宗上批注,陈二因妒生恨,杀妻分尸,嫁祸周文远,罪无可赦。周文远虽涉私通,却非杀人凶手,即刻释放。
消息传到大牢时,周文远正蜷缩在稻草堆里打盹。狱卒掀开草帘,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周公子,您自由了!
周文远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跌跌撞撞往外跑,路过公堂时,正见陈二被押上囚车。陈二抬头看见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垂下了头。
出了府衙,周文远站在台阶上,望着青天白日,只觉恍如隔世。管家阿福哭着迎上来:爷!您可算出来了!
那妇人......周文远声音发哑,可是叫柳氏?
阿福一愣:爷怎么知道?
周文远摇头,没再说话。他想起那夜暗巷里的灯火,想起妇人解他衣带时的温热,想起自己说以后常来找我时的得意。原来那不是情缘,是劫数——是他仗着钱财,撞进了别人家的悲剧。
三日后,周文远去了城郊破院。枯井已被填平,院角的桃树上落满新叶。他蹲在墙根,摸出块碎银放在地上——那是他当日丢失的。
对不住。他轻声说,是我不该来。
风过处,桃瓣簌簌落在银锭上,像极了那夜妇人鬓边的珠钗。
回到家中,周文远烧了半箱春宫图,砸了所有赌具。他去了万花楼,把翠袖叫到跟前:以后别再接我这样的客人。又去了西市,把刘屠户的印子钱全免了:你好好过日子,别再赌了。
管家阿福劝他:爷,您这是何苦?
周文远望着院中的老梅树,轻声道:我见过人心是怎么变成鬼的。往后啊,我宁愿当个笨人。
秋决那天,陈二在菜市口被砍了头。监斩官递来斩条时,他突然大笑:我杀了人,该死!可周文远那厮,比我更该死!他仗着钱祸害人,凭什么活?
围观的人群里,有卖菜的王婆抹着眼泪:造孽啊,柳氏那孩子其实是被她男人逼死的......
赵通判站在城楼上,望着刑场的喧嚣。他翻开《洗冤集录》,在检验尸伤那页批注:凡断案,当先察人心。人心生鬼,鬼自人心。
暮色渐浓时,他收到周文远派人送来的帖子,上面只写着四个字:人心似鬼。
赵通判笑了笑,将帖子收进袖中。他知道,这世间的鬼,从来都不在暗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