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曾记清模样?
记清了。书吏点头,那人左眉上有道疤,手腕系着红绳——正是豆腐坊的陈二。
赵通判的指尖重重敲在案上。他望着窗外的月亮,忽然想起周文远在堂上说的话:那妇人是李四的妻子柳氏。可城南根本没有姓李的住户——除非......
去查陈二的户籍。他猛地站起,还有,派人盯着陈二的动向,尤其是后半夜。
子时三刻,应天府后巷的老槐树下,陈二裹着件灰布衫,鬼鬼祟祟往怀里塞个布包。他左右张望,见没人,便猫着腰往城外走。赵通判带着衙役躲在暗处,看着他拐进乱葬岗。
跟上去。赵通判低声命令。
乱葬岗的荒草齐腰深,月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见陈二蹲在一座新堆的土包前。他挖开土,从里面捧出个红布包裹——打开时,月光照亮了包裹里的东西:一颗血淋淋的女子头颅,额角有道刀伤,脖颈处的伤口参差不齐,正是枯井女尸的模样。
拿下!赵通判一声令下。
衙役们一拥而上,陈二吓得瘫倒在地,头颅骨碌碌滚到脚边。他望着赵通判,眼神里全是绝望:是...是我杀的......
赵通判追问。
柳氏......陈二哭嚎着,她跟周府的厨子好上了,还想骗周文远的银子。我砍了她,割了头,本来想埋在这儿......可周文远偏巧撞进破院,我怕事情败露,就......
赵通判望着那颗头颅,忽然想起卷宗里周文远的供词:怀中钱袋不翼而飞。他蹲下身,检查头颅的发髻——发间插着支珍珠簪子,正是周文远说在暗巷见过的那支。
陈二。赵通判的声音冷得像冰,你可知周文远昨夜在破院做了什么?
陈二愣住:他...他跟柳氏......
他跟柳氏什么都没做。赵通判将簪子放在头颅旁,柳氏约的是周府的厨子,那厨子穿湖蓝直裰,腰间挂着周府的玉镯。你听错了动静,见周文远进院,便嫁祸给他。他站起身,至于那钱袋——
他转向随从,去周府,查查厨子的铺盖。
半个时辰后,随从回来复命:回大人,厨子的铺盖里藏着二十两碎银,是周文远前日给的。
赵通判冷笑一声:陈二,你利用周文远的贪心,利用柳氏的私情,又利用厨子的胆小——好一招连环计。他望着跪在地上的陈二,你以为杀了人就能掩盖丑事?你以为嫁祸给富家子就能逃脱?
陈二颤抖着磕头:大人饶命......
饶不得。赵通判挥了挥手,带下去,明日午时三刻,菜市口问斩。
回到签押房,赵通判重新翻开周文远的卷宗。他提笔在供词荒诞旁批注:供词虽荒诞,却合人性之贪。无头女尸旁写:头颅藏于乱葬岗,凶手为毁人证。最后,他在卷首写下八个大字:人心似鬼,因果自循。
窗外,启明星缓缓升起。赵通判吹熄蜡烛,望着案头的《洗冤集录》,忽然想起周文远在堂上被拖走时,眼里那抹绝望的光。他轻轻叹了口气——这世上最可怕的,从来不是鬼怪,而是人心底那团贪不尽、烧不完的欲火。
而在大牢深处,周文远蜷缩在稻草堆里,听见更夫敲响了五更梆子。他摸了摸被麻核硌肿的腮帮,忽然想起那夜暗巷里的妇人——她若知道自己是柳氏,若知道陈二要杀她,会不会后悔错认了人?
可一切都晚了。
他望着牢房外的夜空,只觉这漫漫长夜,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