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郎望着春枝苍白的脸,突然想起成亲那年,他挑着花轿把她从邻县娶回来,她坐在轿里,掀开盖头冲他笑:“大郎,我嫁给你,不图钱,不图势,只图个踏实。”可如今,这“踏实”没了,只剩下一地鸡毛。
“春枝。”周大郎突然跪下来,给她磕了个响头,“是我混蛋。我不该杀人,不该冲你吼。可你……你能不能等等我?等我赚够钱,等我把那些骂我的人揍个遍,等我……”
“够了。”春枝打断他,“你起来吧。明日卯时,我去衙门销案,然后……带孩子们走。”
周大郎望着她决绝的侧脸,突然想起陈安说的话:“你杀了人,可你父亲呢?他活着时,可曾对得起你?”
他站起身,抹了把脸:“春枝,我送你。”
春枝摇摇头:“不必了。你我……从今往后,各走各路。”
她抱起熟睡的小女儿,牵着大儿子的手,慢慢走进里屋。周大郎站在院子里,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听着里面传来孩子的一声梦呓,突然蹲下来,把脸埋在臂弯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陈安便来周家场院销案。他站在院门口,望着屋檐下晾着的蓝布衫——那是春枝前日洗的,晒得干干的,还带着阳光的味道。可此刻,那蓝布衫却像块破布,蔫蔫地搭在绳子上。
“陈三爷。”春枝从屋里出来,手里提着个旧布包,“我要走了。”
陈安喉结动了动:“春枝嫂子……”
“莫要叫我。”春枝打断他,“我娘家在桃源县,你若是有空,便去看看孩子们。”
她把布包塞给陈安,里面是半块桂花糕,还有那方绣着“岁寒三友”的帕子:“这是老爷给的,你说过要还的。我……我不怪你爹,也不怪你。只是……只是这日子,我过够了。”
陈安接过布包,指尖触到那块桂花糕,已经有些发硬。他想起幼时春枝给他送的糖人,也是这样的甜,可如今,甜得发苦。
“春枝嫂子。”陈安轻声道,“我……我会常去看孩子们的。”
春枝笑了笑,那笑里带着释然,也带着凄凉:“不必了。你好好读书,将来做个清官,别像……别像有些人那样。”
她转身进屋,抱起两个孩子,跟着邻村的张婶走了。陈安望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巷口,才缓缓蹲下来,打开布包。桂花糕的碎屑落在地上,那方帕子上,还留着春枝的体温。
三日后,周大郎回了周家场院。他晒得黝黑,手上磨出了血泡,却显得格外结实。他站在院门口,望着空荡荡的屋子,突然笑了:“春枝,我赚了十两银子。”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够咱们买两亩地了。”
回应他的,只有风穿过竹篱笆的“沙沙”声。
后来,有人说,桃源县来了个卖货郎,带着两个孩子,日子过得清苦,却很安稳。也有人说,巴县的码头上,多了个五大三粗的脚夫,扛货时总哼着小调,只是那调子,总带着几分悲凉。
陈安依旧在陈家大院读书。他书桌的抽屉里,收着那方“岁寒三友”玉佩,还有春枝塞给他的帕子。每到深夜,他总会想起春枝哭倒在地时的模样,想起周大郎跪在青石板上的背影,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那句话:“安儿……莫……莫要……学我……”
他合上书卷,望着窗外的月亮,轻声道:“爹,我知道了。这世道,清浊难辨,善恶难分。可我……我想做个明白人。”
江风卷着暑气吹来,带着几分腥气。陈安望着江面上的船帆,只觉前路茫茫。可他知道,有些路,再难,也得走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