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凶器呢?”王仁政问。
钱班头答:“回大人,周大郎家院中搜出一把带血柴刀,与死者后脑伤口吻合;另有一根扁担,沾有少量血迹,与死者手臂抵抗伤痕迹相符。”
周大郎点头:“那柴刀是小的劈柴用的,扁担是挑水的。小的当时急了眼,抄起什么便用什么。”
王仁政摩挲着胡须,目光扫过陈安:“陈三郎,你可有何话说?”
陈安上前一步,声音发哑:“大人,家父素来守礼,绝无逾矩之举。周大郎所言,定是……定是血口喷人!”
“哦?”王仁政挑眉,“你有何凭证?”
陈安一时语塞。他想起父亲近日常说要“帮衬佃户”,又想起上月陈怀礼醉酒后嘟囔“春枝这丫头,倒是比我家那母老虎贴心”,当时只当是醉话,未曾在意。如今想来,只觉后背发凉。
堂上气氛凝滞。王仁政挥了挥手:“先将人犯带下去收监。陈三郎,你且在此候着,本官另有事问你。”
待周大郎夫妇被带下,刘伯凑近王仁政耳边低语:“大人,小的方才查验尸体时,在陈怀礼袖中寻得一方羊脂玉佩,上刻‘岁寒三友’,正是陈府祖传之物。只是玉佩边缘有磨损,似是……似是与人争执时拉扯所致。”
王仁政眼神一凛:“陈三郎,你家可有此玉佩?”
陈安心头一震,想起怀中那方玉佩——父亲昨日出门前亲手交给他,说“若我天黑未归,你便去陈家坳寻我”。他忙摸出玉佩,呈给王仁政:“此乃家父贴身之物,小的今日清晨方从他书房匣中取出。”
王仁政接过玉佩,对着烛光细看,见玉佩背面有道细痕,与刘伯描述的“磨损”吻合。他沉吟片刻,道:“陈三郎,你且回去。明日卯时三刻,带陈家管家来县衙对质。”
陈安退出县衙时,天已蒙蒙亮。江风卷着晨雾吹来,带着几分腥气。他望着街角那面破旧的“巴县正堂”旗子,只觉浑身发冷。父亲的形象在心中彻底崩塌——那个教他“君子慎独”的父亲,那个在祠堂里跪得笔直的父亲,竟与佃户之妻有私?更甚者,竟因逼婚不成,反被佃户打死?
他摸了摸怀中那方带血的玉佩,突然想起幼时母亲临终前的话:“安儿,你爹是个好人,只是……只是太好面子。”彼时他不懂,如今方知,这“好面子”背后,藏着多少见不得人的腌臜。
晨钟敲响,陈安深吸一口气,踩着青石板路往家走。路过周家场院时,只见院门紧闭,门上贴了封条。几个孩童蹲在墙根,指着墙上道:“看!周大郎家贴了封条,说是杀人犯的家!”
陈安脚步一顿,听见一个孩童脆生生道:“我阿爹说,周大郎是替天行道!陈老爷仗着有钱有势,欺负人,该死!”
另一个孩童反驳:“可周大郎杀了人,是要偿命的!”
“偿什么命?大清律例写着,捉奸在床杀奸夫,勿论!”
“你懂个屁!那得是自家妻妾!”
孩子们吵作一团,陈安却听得耳中嗡嗡作响。他忽然明白,这世间的事,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父亲的“道貌岸然”,周大郎的“快意恩仇”,春枝的“水性杨花”,不过是一团乱麻,缠在巴县的青瓦白墙间,缠在乾隆三十年的盛夏风里,缠在每个看客的舌尖上,再也解不开。
他加快脚步,朝家中走去。远远看见自家门楣上挂着的“耕读传家”匾额,在晨雾中泛着模糊的金光。那四个字,曾是父亲最爱的,如今却像根刺,扎得他眼睛生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