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渡魂夜(2 / 2)

红纹瞬间转黑,像被墨汁染透的夜。渡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黑得连月光都吸进去。

娃娃的身影被黑雾卷走,只留下一片红肚兜的碎片,飘落在小满脚边。

鸡鸣三遍

第一声鸡鸣响起时,雾散了。

小满睁开眼,看见渡门倒在沙地上,纸面被黑雾烧出个洞,露出里面的竹篾。周木生蹲在地上,捡起那片红肚兜碎片,放在鼻尖闻了闻:“是陈阿婆的胞衣布。”

第二声鸡鸣响起时,河面上浮起层金光。小满看见渡门在碎成纸蝶,一片片往河中心飘去,像被风吹散的桃花。

第三声鸡鸣响起时,周木生拍了拍她的肩:“回头。”

小满转身。

河滩上空无一人。只有晨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沙粒,打在她的脚背上。

阿婆的安详

当晚,陈阿婆握着周木生塞的锛花,安详离世。

那枚锛花是周木生趁她睡着时,用短刀在桃木上刻的,正面是“木中有鬼”,背面是“心中有门”。阿婆摸着上面的字,笑得像回到了年轻时:“你曾祖父当年,也给我刻过这样的木牌。”

她走的时候,手里攥着半枚铜钱,和小满的那半枚拼在一起,正好是个完整的“安”字。

纸门张的绝艺

纸门张的手艺,从此绝了。

小满爹把抄纸的竹帘收进了阁楼,说“纸门护不住人,不如卖河灯实在”。他开始在镇口摆摊,扎的河灯漂在辰河上,像星星落进水里。

小满常去关帝庙看周木生劈木。他坐在檐下,锛子在手里转得飞快,“咔嚓”一声,碗口粗的杉木就裂成两半。阳光透过他的指缝洒下来,照得他额角的皱纹里都是木屑。

“周叔叔,”小满蹲在他旁边,“你为什么教我这些?”

周木生停下动作,望着远处的辰河:“因为你祖母当年救过我爹。”他摸出块木片,递给小满,“你闻闻。”

小满凑过去,闻到股淡淡的腥甜,像混着铁锈和腐叶。

“这是河胎木的余味。”周木生说,“你祖母用她的魂,渡了它的怨。我爹当年被它缠上,是你祖母用半条命换了他的命。”

小满攥着木片,想起祖母临终前的话:“纸门不开,鬼不上路;纸门一开,人鬼殊途。”

原来,有些债,要用人心来还。

多年后的归处

又过了四十年,砚湾修起了水电站。

老镇要被淹了。搬迁前夜,小满回到老宅。堂屋门后的纸门还在,泛着暗红的光,像团跳动的火。她摸了摸纸门,指尖沾到点黏黏的东西——是胞衣浆,混着朱砂和陈艾,四十年了,竟还没硬透。

“奶奶,”她轻声说,“我要拆门了。”

纸门“咔”地裂开道缝,缝里透出线光,照出她身后的影子——没有下巴,穿着湿淋淋的红肚兜,正冲她笑。

小满大笑,扛起小锛:“走吧,我渡你。”

身后老宅轰然倒塌,纸门化成千万片红蝶,飞向江心。

新镇建在山上。家家户户贴门神,却再没人抄纸门。小满开了间木坊,专卖无锁小盒——盒盖内侧贴着胞衣纸,用血墨点出七个小孔。

有人说,夜闻盒中轻响,次日盒里多了木屑,孩子夜啼即止。她只说:“那鬼在补影子。”

又过了四十年,小满白发苍苍。临终前夜,她把小锛埋在后院,上栽一棵香樟。

次年春,樟树一夜成林。每棵树干都裂出道缝,像微启的门。

孩童躲在树后,出来时手里多了泛黄的纸门。贴门那晚,全镇电灯闪三下,远处传来隔江般的鸡鸣。

如今去砚湾,还能寻到那片香樟林。最老的树心空如室,壁嵌一枚锛花,形似人心。月白风清时,能听见“咚——咚——”轻响,像敲门,也像心跳。

若有贪念抠那锛花,指头上会留细血痕,月光下一照,红得发亮——那是小满渡鬼时留下的记号,提醒后来人:

纸门不开,鬼不上路;

纸门一开,人鬼殊途。

门里门外,不过隔着一颗舍得的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