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的秋阳穿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洒下一片金斑。云袖蹲在院角的菜畦边,指尖沾着新泥,正给白菜苗浇水。她穿件月白粗布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这是成亲后她最常穿的衣裳,洗得发白却干净,像山涧里未被污染的泉水。
“云袖!”
院外传来顾砚的声音。他扛着半袋稻谷跨进门槛,麻脸被秋阳晒得泛着淡青,额角的汗珠顺着皱纹往下淌。云袖忙放下水瓢,接过他手里的稻谷:“不是说今日让长工挑吗?”
“长工去镇上换盐了。”顾砚把稻谷倒在堂屋的木柜上,“我瞧着天阴,怕傍晚下雨,先扛回来。”他伸手抹了把脸,指腹蹭到她鬓角的碎发,“你昨日夜里咳了两声,我让小桃炖了梨汤,等会喝了。”
云袖点头,目光落在他腰间——那里挂着块新玉佩,羊脂玉雕着“砚”字,温润得能照见人影。“这是……”
“前日去镇上卖柴,换了块玉。”顾砚摸了摸玉佩,耳尖通红,“攒了三年束修,本想成亲时送你。”
云袖的喉结动了动。她想起成亲前夜,顾砚蹲在她房门口,把半块碎玉塞进她手里:“这是我娘临终前给我的,说‘娶亲时给媳妇’。”可此刻她手里的,是顾砚用三年心血换的,比任何聘礼都贵重。
“谢谢。”她轻声说,把玉佩贴在胸口。
夜凉如水。顾砚在院里劈柴,斧头“咚咚”砸在青石板上,火星子溅得老高。云袖坐在堂屋的油灯下,面前摊开半卷《女诫》。她握着笔,在纸页上写下:“女子未必不如男,柔顺非本分,立言亦可为。”
“又在写这些?”
顾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放下斧头,擦了擦手,凑过来看。云袖慌忙要收纸,却被他按住手腕:“我瞧瞧。”
他盯着纸上的字,眉头皱成个川字:“‘柔顺非本分’?这话可不像《女诫》里的。”
云袖耳尖发烫:“是我……自己想的。”
顾砚拿起笔,在她旁边补了句:“然柔有柔用,刚有刚章,若能守本心,柔亦能克刚。”他写完,抬头笑:“我虽没读过多少书,可先生说过,‘尽信书不如无书’。”
云袖望着他麻脸下的眼睛,突然想起成亲那日,他在轿里说“我翻过你的包袱皮”。原来,从那时起,他就留意到她抄书的字迹,留意到她藏在粗布衫下的心事。
“顾砚,”她轻声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奇怪?”
“哪里奇怪?”顾砚把笔放回她手里,“你替小姐抄书时,我在窗外见过;你给铁柱编蚂蚱时,我在柴房外见过;你念诗时,声音像山涧里的泉——”他顿了顿,“这样好的你,有什么奇怪的?”
云袖的眼泪掉在纸上,晕开一团墨。她想起高家庄的春枝姐,想起母亲在灶前熬的红薯粥,想起自己在柴房抄书的夜晚。原来,所有的隐忍和坚持,都有人看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