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看!”月瑶笑得直不起腰,“原来你比我还不如!”
云袖慌忙把笔藏在身后:“我……我没认真学过。”
月瑶却突然安静下来。她盯着那张皱巴巴的纸,又看看云袖泛红的耳尖,轻声说:“云袖,你要是想学,我……我让先生教你。”
云袖猛地抬头。月瑶的眼睛亮得像星子:“你不是总说‘听得多’吗?先生今日要出门访友,我让他把你带上,你躲在马车里听。要是先生问起,我就说我赖着你,要你陪我读书!”
云袖的手指攥紧了衣角。她想起三日前在柴房抄书时,听见两个老妈子闲聊:“宋老爷要把月瑶许给顾家公子,那公子虽麻了脸,却是读书种子,去年刚中了秀才。”又想起月瑶昨日翻箱倒柜找绣样的模样:“我可不嫁那个麻子!我要嫁隔壁王公子,他长得比戏文里的公子还俊!”
“小姐……”她轻声说,“我不识字也没关系。”
“有关系!”月瑶急了,“你要是会读书,就能帮我绣花样上的题字,就能替我看账本,就能……就能陪我一辈子!”
云袖望着月瑶泛红的眼眶,突然想起高家庄的春枝姐。春枝姐嫁去邻村时,陪嫁只有两床旧被,却在出嫁前夜塞给她半块桂花糖:“云袖,你要好好的,别像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她深吸一口气,接过月瑶手里的笔:“我……我试试。”
这日午后,宋老爷的马车停在巷口。
云袖缩在车帘后,听着外面的蝉鸣。月瑶坐在她身边,啃着糖葫芦,含糊不清地说:“先生今日要讲《孟子》,我昨儿偷翻了他的书,里面有句话‘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你说是什么意思?”
云袖望着车外的青瓦白墙,轻声说:“大概是说,人穷的时候要有志气,富的时候不能骄傲。”
月瑶歪着脑袋:“你咋知道的?”
云袖攥紧包袱皮:“我……我猜的。”
马车停在顾府门前。宋老爷掀开车帘,见月瑶正扒着车窗看街边的糖画摊,云袖则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便笑着说:“月瑶,你且等等,我去会会顾公子。”
月瑶应了一声,却拉着云袖的手跳下车:“云袖,你去糖画摊买个凤凰,我要!”
云袖被她拽着往摊前跑。糖画师傅正用铜勺舀着热糖,金黄的糖浆在石板上拉出凤凰的尾羽。云袖盯着那团流动的金黄,突然想起高家庄的灶火——母亲在灶前熬糖稀,她蹲在旁边扇风,糖稀熬好了,母亲会用竹片挑起一块,吹凉了给她吃。
“云袖?”月瑶拽她的袖子,“你发什么呆?”
云袖回过神,摸出怀里的碎瓷片——那是她从高家庄带来的,藏在包袱皮最里层。她用瓷片在糖画摊的青石板上画了只蚂蚱,递给月瑶:“小姐,这个送你。”
月瑶盯着石板上的蚂蚱,眼睛亮得像星子:“这是你画的?”
云袖点头:“我在柴房见过糖画师傅,学了手法。”
月瑶把蚂蚱捧在手心,转头对糖画师傅说:“师傅,给我画个凤凰,再加只蚂蚱!”
糖画师傅笑着应了。云袖望着他手里的铜勺,突然想起先生说过的话:“世上的巧,都是练出来的。”
她摸了摸怀里的《诗经》,心跳得厉害。或许,有些巧,是藏在心里的。
这夜,云袖在柴房点了盏油灯。
月光透过窗纸洒进来,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株努力往上长的竹子。她摊开从月瑶那里偷拿来的《论语》,借着灯光抄写。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她写得很慢,却很认真——“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云袖?”
身后传来月瑶的声音。云袖手一抖,墨汁滴在纸上,晕开个黑团。
月瑶抱着枕头站在门口,睡眼惺忪:“我睡不着,来找你说话。”她走到案前,盯着那张写了一半的《论语》,“这是……先生写的?”
云袖慌忙把书往怀里藏:“是……是我抄的。”
月瑶拿起书,翻了两页:“你识字?”
云袖点头:“跟先生学的。”
月瑶突然笑了:“我就知道!你念诗那么顺,写字那么好看,怎么可能不识字?”她挨着云袖坐下,“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云袖低头绞着衣角:“我……我怕。”
“怕什么?”
“怕你们嫌我是丫鬟,不配识字。”
月瑶愣住了。她望着云袖泛红的眼尾,突然伸手抱住她:“傻丫头,我怎么会嫌你?你比我聪明,比我懂事,比我……比我好一百倍!”
云袖的身子僵了僵。月瑶的发间飘来茉莉香,像极了宋府后花园的花。她想起三日前,自己在柴房抄书时,听见月瑶对小桃说:“小桃,你帮我盯着点,要是夫人问起云袖,就说她陪我在花园背诗呢。”
原来,不是没人察觉。只是有人,愿意替她藏着这份秘密。
“小姐……”她轻声说。
“以后,我陪你一起学。”月瑶坐直身子,眼睛亮得像星子,“先生说顾公子学问好,等我及笄了,定要考考他!要是他答不上来,我就……我就不嫁!”
云袖望着她天真的模样,笑了。她想起高氏说“云袖要乖”,想起母亲在灶前熬糖稀的背影,想起自己在高家庄的草垛后捡到的碎瓷片。
或许,有些“乖”,从来不是妥协。而是藏着锋芒,等着有一天,能劈开命运的茧。
油灯里的灯芯“噼啪”响了一声,火星子溅在纸上,把“不亦说乎”四个字照得发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