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枝捏着馒头没动,盯着云袖的背影。
云袖嚼得很慢,每一口都像在吞针。她想起昨天夜里,母亲摸着她的头说:“云袖,你要乖。”想起前日,铁柱把最后半块红薯塞给她,说“姐姐你吃”。想起今早,她把红薯藏在草席下,却终究没舍得吃。
“云袖,你也吃。”高氏突然说,声音里带着颤。
云袖抬头,看见母亲眼眶通红。她把第二个馒头塞进嘴里,面渣粘在嘴角,她也不擦。第三个馒头在桌上,铁柱还在抽噎,春枝和夏荷低头揪着衣角。
“我不吃。”云袖抹了把脸,“我吃不了这么多。”
高氏的眼泪掉在灶台上,溅起个小水花。她摸出藏在米缸底的十两银子,塞给等在门口的媒婆。媒婆捏了捏银子,咧嘴笑:“高大哥放心,我找的那户人家姓宋,是徽州城的大商户,太太最是心善,准保把孩子当亲闺女待。”
云袖被拉走时,回头看了眼破草屋。母亲倚着门框,手里的帕子绞成一团。她想喊“娘”,可喉咙像塞了团棉花。二姐夏荷追出来,塞给她一颗野枣:“三丫头,路上吃。”野枣硬得硌牙,甜得发苦。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时,云袖攥着怀里的碎瓷片。瓷片扎进肉里,她却笑了——至少,弟弟们不会饿肚子了。
徽州城的城墙在暮色中泛着青。云袖坐在马车里,看着车外的街景:挑担的小贩喊着“卖糖粥嘞”,穿绸缎的姑娘撑着油纸伞,茶馆里飘出评弹的调子。她摸了摸怀里的碎瓷片,想起母亲说“宋家太太心善”,想起媒婆说“天天有白面馍吃”。
可她更想念高家庄的草垛,想念铁柱数蚂蚱时的笑声,想念母亲煮的红薯粥。
马车停在宋府门前。朱漆大门上挂着“积善人家”的匾额,门房接过媒婆的帖子,眯眼打量云袖:“小丫头片子,倒生得齐整。”
云袖攥紧碎瓷片,跟着丫鬟往里走。跨过门槛时,她回头望了眼——城墙上的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根细弱的芦苇。
“姑娘,到了。”丫鬟推开厢房的门。
房间里摆着雕花床,墙上挂着绣屏,连桌椅都是红漆的。云袖摸了摸床沿,木头上还留着新漆的味道。
“我是宋家小姐的贴身丫鬟,叫小桃。”丫鬟笑着递来帕子,“小姐明日便要见你,你且收拾收拾。”
云袖接过帕子,帕角绣着朵牡丹。她摸出怀里的碎瓷片,突然想起什么,问:“小桃姐姐,能给我块碎瓷片吗?”
小桃嗤笑:“要那破玩意儿干啥?”
云袖低头绞着衣角:“给我弟弟编蚂蚱。”
小桃撇撇嘴,从妆奁盒里摸出块碎玉:“拿这个吧,比瓷片好看。”
云袖摇头:“我只要碎瓷片。”
小桃没再说话,转身出去了。云袖把碎瓷片贴在胸口,听见自己心跳得厉害。她摸着床沿的新漆,突然想起母亲的话:“云袖,你要乖。”
可她不知道,这声“乖”,会成为她往后十年最锋利的铠甲。
夜凉如水。云袖蜷在床角,听着窗外的虫鸣。她摸出怀里的碎瓷片,在月光下仔细看了看——瓷片上隐约有朵梅花的纹路,像极了高家庄院角那丛野梅。
“姐……”她对着月光呢喃,“等姐发了工钱,给你买桂花糖。”
远处传来打更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云袖把碎瓷片塞进枕头底下,闭上了眼。她梦见铁柱举着蚂蚱冲她笑,梦见春枝给她梳辫子,梦见母亲煮的红薯粥香得满院子都是。
可梦终究会醒。
等天一亮,她就是宋家的丫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