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夜半托梦(2 / 2)

轰!

一股浓烈的、陈腐衰败到了极点的气息,如同千年古墓骤然开启时迎面涌出的浊浪!狠狠地、不讲道理地冲进他的口鼻!

那是霉烂到了极限的气息!是陈年朽木纤维彻底溃散时散发的腐败酸气!是沉淀不知多少年、吸饱了湿气变得滑腻粘稠的尘埃微粒!是久不见天日、所有木料混合发酵出的一种窒息怪味!……万般污浊气息交织凝练成一张粘稠无形的网,扑面罩下,堵得他刚吸进去的一口气骤然逆反,胸口剧烈翻腾,几乎当场呕吐出来!

黑暗!绝对的黑暗!比前屋浓稠十倍百倍!像凝固的、沉重墨黑铁水灌满了整个狭小的空间,伸手不见五指!不,伸出手指靠近眼睛,也完全看不到半点轮廓!

库房里堆叠的废弃木料边角、朽坏坯子、蒙尘蒙垢的破旧家具……在黑暗中构成了无数潜在的危险障碍!李墨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狂飙的心跳如同重锤擂鼓,在狭窄的空间内回荡。他咬紧牙关,牙齿因恐惧和奋力抑制而咯咯作响!用尽全身力气压制住那几乎要从喉咙里炸开的惊呼!凭借着平日里对这库房如同对自身手脚般烂熟于心的记忆点方位!颤抖的手指急切地在冰冷粗糙的土坯墙壁上摸索!他记得那里,靠近门内侧右下方!

碰触到了!一个冰凉凹陷的孔洞!是嵌在墙上的简陋陶灯盏!

再向下!一个同样冰凉的、小小的、布满污垢的陶土碟子!里面是凝固如油脂的冷硬灯油,几乎淹没了一截同样脏污变色的细瘦灯捻!

火镰!他摸索着,摸到了放在旁边矮木墩上的沉重铁块与燧石!

嚓!嗤——

火星在绝对黑暗中亮起!一点微弱的炽红,在燧石与火镰铁摩擦的瞬间迸溅!却未能引燃灯捻!

该死!他的手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冷汗混着之前渗出的粘液让他几乎握不住冰冷的燧石!

“呵——!”一声低沉的嘶吼从喉咙挤出,他用尽所有意志力强迫自己稳住手腕!左手死死捏住一撮预先放置在碟边的、已被库房湿气浸润的有些发潮的引火绒!再次对准!

嚓!嗤——!

这一次,更多的火星带着灼热的气息溅射开来!其中一颗顽强的、足够炽热的火星,终于吻上了那撮蓬松的引火绒边缘!

一点微弱的红芒,在黑暗中倏然亮起!如同垂死者最后的脉搏跳动!迅速扩大,变成一团微弱而贪婪的小火焰!

李墨立刻屏住呼吸,将这点脆弱如萤火的苗头,小心翼翼地、颤抖着挪向那碟中灯油上探出的、细瘦肮脏的灯捻顶端!

引火绒的火焰犹豫地、试探地舔舐着那同样冰冷油污的灯捻头。

呼!

短暂的、几乎令人绝望的迟疑后,火焰猛然抱住了灯捻!火苗欢快地跳跃了一下,随即骤然扩大、明亮!黄色的光芒迅速而贪婪地吞噬着碟子表面凝固的灯油!细小的爆裂声“噼啪”作响!黑暗如同被烫伤的巨兽猛地后退!

豆大的灯火光芒,终于……摇曳着、顽强地,在库房的绝对黑暗中撑开了一小片浑黄、温暖、却在巨大阴影包裹下显得如此微弱无助的光明!

昏黄的光线,如同风中的烛泪,艰难地晕染开一片狭小的领域。光影晃动扭曲,映照出堆积如山、形态狰狞如怪兽蹲伏的废弃木料轮廓。陈年蛛网如同惨白破败的幔帐,在顶棚角落垂挂,被气流搅动细微飘荡。空气里悬浮的灰尘微粒,在灯火映照下疯狂飞舞。

李墨猛地抬头!

他的目光如同在无尽黑暗中寻找唯一灯塔的濒死者,带着无法形容的灼热与孤注一掷的疯狂!他的手臂因擎举油灯而伸得笔直、僵硬!那点可怜的、颤抖着的、油光随时可能耗尽的昏黄灯火,被他拼尽全力地举高!举向头顶那片更加浓重、如同悬垂黑色巨石天幕的屋顶——光芒微弱如萤火,艰难地刺向那根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

粗壮!黝黑!深沉如承载了整个历史重量的巨兽骨架!

一根巨大、不知生长了几百年的硬柏树木材制成的顶梁巨柱!它的躯体横亘在这狭小库房的屋顶之上,如同支撑这片摇摇欲坠小天地的脊梁!深沉的黑色并非木材本色,而是数十年甚至可能上百年柴灶烟火熏燎、再加上厚如棉絮的无边无际积尘共同作用的结果!那些灰尘积压得如此之厚,在摇曳的光线下呈现出黯淡污浊的灰黄色泽,形成一团团、一绺绺垂挂下来、如同凝固瀑布般的“尘绒”!

李墨的眼瞳如同点燃了幽火的炭块,炽热地扫过这根洪荒巨柱!目光最终如同捕食的鹰隼,带着足以撕裂虚空的专注与锐利,死死地钉在了左侧!那靠近山墙内壁、巨大梁木与粗砺土坯墙构成的最深邃、最隐蔽、最被厚重尘垢覆盖的犄角旮旯!

那里!堆积着异乎寻常的灰尘厚度!形成一个如同坟墓隆起的小小丘包!那污浊灰黄的尘积物的弧度……那形态……绝不仅仅是自然的积累!有什么东西!有规则的、棱角分明的存在深深陷在那如同遗忘坟墓般的尘埃深处,才吸引了远超别处厚度的尘垢依附!

嗡!

灵魂深处发出清晰的蜂鸣!血冲头顶!那感觉并非狂喜,而是混合了巨大惊骇与宿命降临的颤栗!

“梯子!”李墨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嘶哑、如同野兽般的低吼!

他猛地转身!在摇曳昏黄的光线下,几乎是用扑的姿态,扑向了库房墙角——那里斜靠着一把用磨损严重的厚竹片与腐朽藤条捆扎、踏档早已磨得油亮光滑的旧高梯!

吱嘎——!哐当!

刺耳的、令人牙酸的木料摩擦、藤条收紧、竹片呻吟的声音在寂静中炸裂开来!梯身上抖落大蓬灰尘。李墨不管不顾,几乎是拖拽着它,重重地撞击在那根擎天巨柱般的顶梁老柱下方!梯子的踏档因承受突然增加的重量和冲击力,发出濒临崩溃的吱嘎呻吟!

他一手死死攥紧那如风中残烛般摇曳的油灯,一脚蹬上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粉碎的梯子最低端!

一步!

踏档下沉变形!

两步!

竹片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朽烂的木棍上,每一步都伴随着刺耳的濒死哀鸣!库房的空气被他剧烈的动作搅动,搅起漫天飞舞的灰尘,如同暴雪般劈头盖脸落下!

终于攀到了接近梯顶的位置!灯光被他高举过头顶,颤抖着探向那梁柱角落最深、最厚、最黑暗的积尘之处!昏黄的光线在触碰到那浓郁得化不开的尘埃阴影时,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迅速被吞噬,只留下绝望的光影边界!

光影剧烈地跳动、晃动,将他的影子在屋顶和墙壁上拉扯成疯狂舞动的扭曲巨兽!随着他身体的迫近,气流扰动,仿佛惊动了蛰伏千万年的积灰之灵!那厚厚的灰黄色“尘绒”如同被瞬间唤醒的活物,“噗——”的一声,大团大团地升腾、弥漫开来!

灰尘!干燥、呛人、带着百年沉淀的朽败气息的灰尘!如同灼热狂暴的沙尘飓风,猛烈地、争先恐后地冲进李墨大张着换气的口鼻!冲入他的眼眶!刺痛!灼烧!疯狂地塞满每一个肺泡!

“呃!咳咳!呕——!!!”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呛咳让他眼前发黑!身体因无法呼吸而猛烈抽搐!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瞬间模糊了本就昏暗摇曳的视线!油灯差点脱手滑落!他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沾满污秽的手猛地抓住了旁边一根凸起的、沾满灰土的粗木楔子!指甲瞬间崩裂出血!

强忍着肺腑刀搅般的剧痛和视线模糊!在迷蒙的泪光和呛咳带来的窒息感中,他的眼睛死死盯住那个角落——在弥漫如雾、几乎遮蔽一切视野的尘灰暴后面,在灯光勉力勾勒出的那片粘稠阴影下——那个规则的、长方体的轮廓……它确实存在!不是幻觉!被厚厚的尘垢温柔又残忍地囚禁在柏木巨梁的臂弯里!

“呃啊啊——!!!”

混杂着剧痛、窒息、骇然与狂喜的嘶吼终于冲破喉咙!李墨彻底疯狂!他一把扯下半掩口鼻却早已无用的破旧衣袖!任由那呛死人的尘灰涌入咽喉!另一只手,那只沾满泥土、汗水、血污与库房灰尘的手,如同探向神灵宝藏的最后祭品,带着一种焚尽一切的疯狂与孤勇,狠狠地、不顾一切地、向着那处被深埋遗忘的幽暗角落——用尽全身力气拂去!

更大的、更浓稠的灰尘飓风再度爆起!如同厚重的灰色雾霭,瞬间弥漫了整个梁顶角落!扑头盖脸!落满他的头发、肩颈、颤抖的手臂!手中的油灯火苗在这致命一击下猛然挣扎跳跃了几下,终于“噗”的一声,如同被无形巨手掐灭,彻底陷入黑暗!

黑暗!冰冷的、窒息的、比前一刻更浓稠绝望的黑暗!瞬间吞没了一切!

然而!就在灯火熄灭前那一刹那!就在他手掌拂过厚尘深入角落的那一瞬间!

在指尖!在冰冷、粗糙、似乎亘古不变的坚硬柏木梁柱表面!

他清晰无比地触碰到了!

坚硬!

冰凉!

棱角分明!

一种规则几何体独有的、冰冷沉实的质感!那绝非臆想!它是死的物体,却比任何滚烫的血液更能证明其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