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慧明!二十大板!杖责!无辜遭难!一百两白银!
郑明礼的思维彻底凝固、崩溃!他甚至已经无法思考这一百两银子对于一个寺庙小沙弥意味着什么!所有的指令、罪责、赔偿如同一张冰冷巨大的网,将他这个一县父母官彻底笼罩、捆绑!巨大的压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那佛像背后隐藏的存在仿佛手握生死簿,不仅洞悉他所有的罪愆,连他手下一个班头打了传旨小和尚二十大板这等细微末节都一清二楚!这份明察秋毫的无上威能,让他最后一点疑虑彻底灰飞烟灭!只剩下最深沉的恐惧和最卑微的服从!
他死死地将额头抵在冰冷坚硬的、沾满自己血泪的石板上,如同被无形的巨岳死死按在深渊之底。肺部的每一次急促抽吸都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混合着喉咙深处压抑不住的血沫翻涌声。浑身冰冷刺骨,唯有额头撞击地面传来的钝痛是唯一的知觉。那不容置疑的三条法旨,如同三道浸透冰水的钢铁锁链,死死勒进了他的骨肉灵魂!
“此三项……即为……赎罪法门!”
那至高无上、如同天道本源发出的声音,缓慢而威严地作了最后的宣告。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蕴含着不容置疑的规条力量!
“尔……可……明白?”
最后一句问话,语调微微拖长,带着一丝审判后的回响,如同悬在头顶的寒冰利剑并未撤去,仅仅等待着最终的叩首认罪。
“卑……卑职……遵……遵旨!”
“不敢……有……有半分……差池……”
郑明礼用尽最后的气力嘶喊出声,仿佛要将整个灵魂都呕出来献祭!声音嘶哑尖锐、断断续续,每一个破碎的音节都混合着鼻腔和口腔涌出的温热粘稠的血与泪。他无法再多说一个字,只能以更疯狂、更沉重、更加不顾一切的频率,用额头死命地撞击着身下冰冷坚硬、早已被血污浸染的青石板!
咚!咚!咚!咚!
沉闷的撞击声在空旷死寂的大殿里回荡、撞击着冰冷的石柱和厚重的帷幔!每一次撞击都带来头颅短暂的晕眩和更深、更彻底的屈服!如同献祭牺牲的羔羊,在神坛前做最后也是最卑微的献颅之礼!
额头皮肤绽裂,温热粘稠的血液混杂着汗水、泪水和之前的污秽,沿着鼻梁、脸颊、下巴肆意流淌,滴落在冰冷的地面,发出细微而清晰的“嗒……嗒……”声。这血腥的叩头献祭仿佛耗尽了他残存的所有生机,在猛烈而持续的磕了不知多少个响头之后,他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彻底瘫软了下去,如同被彻底抽去了脊椎的蛇,软绵绵地趴在冰冷的血污石板上,只剩下胸膛还在剧烈起伏、喉咙发出濒死般粗重的倒气声和细微的呜咽。
佛像背后那片深不可测的黑暗,依旧沉默。仿佛一个冷漠的、全知全能的旁观者,静静看着脚下蝼蚁的挣扎和最终的臣服。
那点微弱的、从高悬的油碗灯中滴落的最后几滴冰冷灯油,“嗒……嗒……”地落下,不偏不倚,正溅落在郑明礼软瘫的、沾满血污的腮边。冰凉,粘腻,如同最后的休止符。
死寂,再一次笼罩了整个大殿,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也许是一个时辰。
大殿后方那扇沉重的檀木暗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一条缝。小和尚慧明那张毫无血色、依旧充满巨大恐惧的小脸从那缝隙里探了出来,惨白得如同刚刚刷了墙灰。他用尽力气才没有让自己叫出来,只能死死地咬着下嘴唇,身体抖得如同寒风中的枯叶。
借着外面廊下灯笼投进来的一点微光,他惊恐无比地看到了大殿中央那匍匐在地、一动不动、浑身血污如同破布口袋的县令大人!还有他身下那片仍在缓慢流淌着的、在昏黄光线中反射着诡异暗红色的粘稠液体!
慧明吓得魂飞魄散!几乎要瘫倒。他哪里敢进去!只能颤抖着用手扒着门缝,用尽吃奶的力气,带着哭腔,朝着外面幽深的过道、用变了调的尖细声音嘶喊着:
“快……快来人啊!快抬门板!大……大老爷……大人他……不……不成了!” 声音里充满了巨大的惊吓和天塌下来的恐慌。
郑明礼感觉自己是在深不见底的噩梦中游弋。
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冰冷的铅水,每一次挣扎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断裂般的剧痛。眼睑重逾千斤,难以睁开,口鼻中被浓重的血腥铁锈味充斥着,喉咙里黏腻的痰和血块堵得他几乎窒息。下身早已冰凉的污秽紧贴着皮肤,更带来一种刺骨的羞耻与冰冷。破碎的意识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漂浮,耳边仿佛还残留着那如同天罚般的法旨轰鸣和自身头颅撞击石板的沉闷巨响。菩萨……赎罪……法门……王五……钱豹……慧明……释放……赔偿……家产……锁拿……死牢……
就在这混乱不堪、噩梦交织的混沌边缘,他猛地感到自己的手臂被一股大力死命地拖拽!
“大人!大人!醒醒啊大人!”
“快!门板!抬稳点!”
“天呐……血……全是血……”
惊惶、杂乱、带着巨大恐惧和谄媚变调的呼喊声,如同乱糟糟的蚊蝇,时远时近地冲击着他的耳膜。身体被粗暴地挪动,每一次颠簸都像是有人拿钝器在他全身的骨头上敲打!
痛!撕心裂肺的痛!
这锥心刺骨的剧痛,如同撕裂黑暗的闪电,猛地将他从濒死的昏沉深渊狠狠拽回冰冷的现实!
郑明礼的双眼猛地掀开一条狭窄的缝隙!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那无边死寂、如同吞噬一切的庙殿阴影,而是灰暗摇晃、剧烈颠簸着的……轿顶?!不!是架在两根粗糙圆木上的门板!缝隙中透出灰蒙蒙的天光和枯树枝狰狞的黑影轮廓!冷硬的寒风如同无数根冰针,狠狠地从轿壁(不,是门板)破败的缝隙中刺入,鞭笞着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和口鼻!
自己正如同货物般被架在这摇晃的门板上!几个穿着衙役号服的身影手忙脚乱地推抬着,每一个踉跄都几乎将他从冰冷的门板上甩落!更让他头皮发炸的是那近在咫尺的呼喊:
“快!回衙门!抬好大人!摔着了要你们的命!”
“大人醒了!大人醒了!大人您挺住啊!”
……
是……是我的衙役?!我在被抬回县衙?!
郑明礼混沌的脑子里猛地闪过昨夜那撕裂神魂的法旨!“靠山屯……王五……即刻!立即!毫发无损……释放出牢!”
如同冰冷的火焰瞬间点燃了他仅存的意识!
不!必须先放人!必须先放人!
巨大的恐惧比身体任何一处伤痛都要致命地攫住了他!晚一刻!万一那深居佛龛的无上存在等不及,降下雷霆震怒……不!绝对不能!那不仅仅是死!是彻底的神形俱灭!是永坠无间地狱!
“停……停下!!”郑明礼用尽毕生残存的、从骨髓深处榨取的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一声嘶哑欲裂的、如同砂轮摩擦般的咆哮!他的身体在冰冷的门板上奋力弹跳般挣扎!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突而起,整个面庞因为扭曲的急切和恐惧而呈现出骇人的紫黑色!
抬门的衙役被这突如其来的、濒死野兽般的挣扎吓得一个趔趄!门板猛地一歪!
“哎哟!”郑明礼半个身子几乎从冰冷的门板上滑落,断裂的手腕狠狠撞在冰冷的门板边缘,骨节处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嘣”轻响!痛得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濒死的倒抽冷气!
“大人!大人!您怎么样!抬稳!快抬稳!”衙役们惊慌失措,七手八脚地把他往冰冷的门板上拖。
“放……放……人!”
郑明礼丝毫顾不得那钻心刺骨的痛!他那只尚能活动的、沾满污血和泥泞的手,死死地抠住了离他最近一个班头的裤脚!枯瘦得如同鹰爪的手指,隔着粗布的裤子,似乎要深深抠进对方的皮肉里!他用尽全身的力气,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班头惊恐扭曲的脸,嘴里如同喷吐着最后的血沫:
“大……大牢……王五……靠山屯……王五……”
“放……出来!”
“立即!!马上!!!”
“少……少一根毫毛……本……本官……剐……了……你们……全……家!!!”
这嘶哑欲绝、裹挟着滔天暴虐和濒死疯狂的厉吼,如同地狱恶鬼发出的诅咒!尤其是在他浑身浴血、面目狰狞如修罗的情况下吼出!彻底震懵了所有的衙役!
那个被死死抠住裤脚的班头吓得魂飞魄散!连腿都软了!看着县太爷那双仿佛要择人而噬的血红眼睛,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大人疯了!要被剐全家了!
“是……是是是!!”班头像被火烧了屁股一样猛地蹦了起来!声嘶力竭地对着旁边同样吓傻了的手下嚎叫道:
“愣着干什么!跑啊!去大牢!靠山屯王五!!快放人!快放!快啊——!!”
“快放人!立即!马上!”另一个衙役也反应过来,吓得连滚带爬地跟着吼起来。巨大的恐惧瞬间蔓延开!
一个腿脚快的年轻衙役像是被鬼撵着一样,撒开丫子就向着衙门方向狂奔而去!另一个也顾不上门板上还挣扎嘶吼的县太爷了,也紧随其后!一边跑一边对着县衙方向,用尽平生力气扯着嗓子、如同狼嚎般大喊:
“大人有令!放人!靠山屯王五!立即放人!毫发无损地放!!”
“放王五!快放王五啊——!!!”
凄厉的叫喊声在清晨空旷冰冷的街巷间疯狂回荡,撕碎了尚存的黎明寒气!路旁早起的寥寥行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几个衙役如同撞了鬼般疯狂地向县衙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