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在哪里?菩萨为何不开口?
难道是时辰未到?还是……自己的罪孽太深,污了这宝相庄严之地?
一股难以控制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开始一寸寸淹没那点本就微茫的火光。巨大的黑暗如同磨盘般碾磨着他早已紧绷到极限的意志。等待,成了这冰封地狱里最残酷的刑罚。
正当郑明礼的意识在那无休止的冰寒和死寂的折磨下几近崩溃涣散,四肢百骸的酸痛僵硬即将夺走最后一丝清醒之际——
轰隆!!!
一声沉闷、厚重、如同埋在地壳深处的巨大磐石被无形之手撼动移位的、蕴含着无上威严的奇异轰鸣,毫无预兆地自那高不可攀的佛像方向猛烈炸开!
声音初起时极低极沉,仿佛从遥远的地脉深处传来,带着大地的浑厚共鸣。随即,这轰鸣如同决堤的冰河,瞬间抬升、扩大、激荡!一股无法言喻的、带着奇异冰冷金属般回响的浩荡声波,如同实质的水银海啸,在刹那间撕裂了大殿凝固了千万年的死寂,以无可阻挡之势,轰然灌满了整个巨大的空间!仿佛连那些支撑着殿堂的擎天巨柱也在这天威般的声音中瑟瑟发抖!
“郑——明——礼——!!”
那声音!非男非女!非老非少!带着一种撕裂神魂的威压,字字都如同九天落雷击中了脚前的青石板,激起剧烈的回响!
“汝……身为……一方父母……头顶……高悬……青天白日……”
郑明礼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逆流冲顶!一股灭顶的恐怖电流从脚底直窜天灵盖!他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捶中了心口!浑身一震!脑中一片空白!双膝再也无法支撑身体的重压和那滔天的威压,“咕咚”一声!僵硬酸麻的骨头与冰冷的青石板猛然撞击!他终于以头抢地,几乎是匍匐着趴在了地上!整个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额头死死抵着冰凉的、浸着汗水的石砖!连一声完整的气都喘不上来!
那如同万古寒冰锻造、带着无尽穿透力和审判之音继续在空旷的殿堂上空、从那高高在上的黑暗核心轰然碾压而下:
“朱袍加身……黄白污袖……屈指可数……案牍之上……冤魂几多……杖下……流徙签票……血污……何处是头?!”
嗡!!!
每一个字,每一个冰冷的、带着金属刮擦般回响的音节,都如同一柄巨大的、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郑明礼的心神之上!“朱袍……黄白……污袖……”——那赤裸裸的“黄白”二字,直指他袖笼里那挥之不去的银两!这直接戳破了所有虚伪的粉饰!“杖下流徙签票……血污……”——那老农呕在堂上的鲜血?!那因他朱笔一点便被送入地狱般的流徙之路的人命?!那沉重的威压感与直指内心的审判交织在一起,让他瞬间肝胆俱裂!
巨大的恐惧如同无数冰冷的触手瞬间攫住了他!汗如浆涌!一股灼热的尿液不受控制地浸透了下身亵裤,温热与身下刺骨的冰冷形成鲜明而令人崩溃的对比!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濒死的、类似野兽被开膛破肚前的呜咽:“呃……卑职……卑职……”
他甚至已经忘了尊卑,忘了自称!巨大的恐惧让他的意识彻底混乱!
而那如同亘古寒渊发出的森然质问并未停止!语调骤然拔高,如同无形的冰锥刺穿空气:
“靠山屯……孤苦老叟……王五一案……!”
“钱豹!贪心恶豹!强抢穷苦老叟……祖传玉佩!诬告……构陷!反咬是盗!”
“汝心……蒙尘……眼目……浑浊!不见白璧遭污!”
“反受其……贿赂签银……颠倒……黑白!草菅……人命!”
“汝可知——”
“孽障!”
最后两个字,如同九天之上劈下的两道蕴含无上威能的恐怖雷霆,带着无比锋锐、无比沉雄的斥责与否定!轰隆隆砸落!
郑明礼只觉得耳朵“嗡”地一声长鸣!眼前猛地一黑!瞬间天旋地转!头颅“嗵”地一声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撞得他眼前金星乱冒!剧痛伴随着无边的冰冷恐惧瞬间将他彻底吞没!一股腥甜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喉咙深处上涌,“噗”地一声喷溅出来!洒在身下模糊的石板之上!是血?还是浓痰?他已分不清!
“冤枉……菩萨……卑职……卑职……”他如同一条濒死的鱼,在冰冷粘腻的污秽之地上徒劳地抽搐、干呕、挣扎着想要抬起头辩解、求饶,却如同被无形的巨山死死压住,无法发出一句完整的话!巨大的羞辱、恐惧和灵魂被审判撕裂的巨大痛苦让他几近崩溃!身体蜷缩在冰冷的灯光边缘,剧烈地、无法控制地颤抖、痉挛!
就在这时!
“扑棱棱——!”
一个极其突兀、极其短促的翅膀扇动声,带着一点难以压抑的焦急和某种决绝后的放松,极其迅疾地从那高不可攀的、黑暗如同凝固的墨汁般的佛像后方——郑明礼拼命抬起的视线所能企及的极限高度之上一一闪掠而过!
那声音细微,带着生物振翅特有的高频气流噪音,与方才那威严磅礴、震人心魄的神音截然不同!
就在这一瞬!
郑明礼那被巨大恐惧和威压几乎碾碎的意识,猛地捕捉到一丝绝对不可能出现在此处的、突兀的、非自然的异样!
一个绝对不可能与菩萨、佛祖等崇高存在产生任何联系的、极其微小的自然现象!
在方才那如同古井寒冰震荡开的宏大声音余韵彻底消失的瞬间,他屏息凝神的耳膜深处,似乎、极其隐约地、极其迅速地捕捉到了一点极其细微、又极其熟悉的、如同——
像是喉咙或气管因过度用力快速震动后、极其短暂地、快速收拢并发出气流回吸的——沙哑咳音?!
极其细微!转瞬即逝!混杂在那短促翅膀声消失后的空寂回响里!
这声音……这声音……
轰!
如同一道照亮地狱的惨白闪电猛地劈开笼罩意识的厚重阴霾!如同一直潜藏于深水下的怪物真身猛地蹿出水面!
一个无比荒谬、却又在电光石火间将所有之前诡异的、不合常理的碎片瞬间串联起来的、匪夷所思的可能性如同疯狂的藤蔓,瞬间缠紧了郑明礼被恐惧塞满的思绪!
那只八哥!靠山屯王老栓家的……那只他提审时曾听说过、通人性的……那只叫豆儿的……
噗!
又是一口滚烫的腥血抑制不住地从喉头喷涌而出!比之前更甚!
“是它?!是那孽畜?!”郑明礼猛地抬起头,血红的双眼死死瞪圆,目眦欲裂,直勾勾地刺向那佛像高耸入云的巨大漆黑背部!脸上的肌肉因为极度的震惊、滔天的愤怒和被彻底愚弄后涌上的无边耻辱感而剧烈扭曲变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那副金丝鼠须猛地翘了起来!
“大胆……妖孽……敢……敢戏弄……”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带着泣血般的疯狂恨意,每一个字都像是要爆裂开!那只还能抬起的手,痉挛地抓握着,青筋如蚯蚓般在惨白的皮肤下暴起!似乎要将眼前的空气连同那佛像背后的影子都攥成齑粉!他挣扎着,想要不顾一切地爬起,扑向那佛像背后!要将那装神弄鬼的孽畜撕成碎片!
然而,身体刚刚离地三寸!
噗通!
因为极度的狂怒和方才身体被巨大的恐惧骤然抽干力气、加上内脏受损带来的剧痛,他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的布袋,猛地往前一栽!身体完全失衡!“嗵”地一声闷响!以极其狼狈、无法收束的姿势,重重砸趴在地!下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
冰冷!坚硬!污秽!
剧痛伴随着难以言喻的晕眩感猛烈袭来!世界在眼前旋转,无数漆黑的金星和惨白的流光如同无数小鬼在眼前狂舞跳跃!耳鸣声尖锐!巨大的撞击让他瞬间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气,五脏六腑仿佛都挪移了位置!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和喉咙里“嗬嗬”的、夹杂着血沫的破败抽气声,如同破了的风箱。
他瘫软在那片冰冷的灯光勉强照射到的、粘腻着自己血、汗和污物的青石板上。四肢如同被折断般绵软无力地摊开,手指徒劳地在冰冷的石块上抓挠,只留下几道模糊的、带着血丝的指甲痕。
佛像上方那片无尽的黑暗依然沉默,如同万古玄冰,冷冷地俯视着他。
几滴冰冷的灯油从高处悬着的油碗边缘滚落,“嗒”一声轻响,不偏不倚地正落在他颤抖的下巴尖上,冰凉粘腻,如同地狱的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