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荣一怔,抱拳:“正是。姑娘……”
“陈丽卿。”她接口,抬腕将鬓发别到耳后,袖口褪下一截,露出腕上细细一条朱绳,绳结处坠着片极小楮叶形的银叶——那是军中禁物,女眷不得私佩兵饰。
帐内范正鸿忽扬声:“花都监,赵先生在何处?”
花荣猛地回神,才觉背后冷汗透甲。
“在……在北面土岗,候主公火号。”
他答得仓促,转身欲走,却听陈丽卿低低一句:“将军箭囊可缺羽?”
花荣脚步顿住。
他箭囊三十支雕翎,出门前亲手点数,怎会缺?
回身时,陈丽卿已抬手抛来一物——
月色下,一支白杆长箭划弧而至,箭羽却是罕见的灰鹤翎,箭颈刻着极细一行“卿”字。
花荣探手接住,指腹触到箭杆上一道新削痕,正是自己惯使的斤两。
“方才入营,见辕门旗索断了,顺手借将军一箭系缆。”
陈丽卿笑得云淡风轻,“还你。”
花荣握紧那箭,掌心发烫。
他忽然明白:她方才并非立于帐外等谁,而是先一步潜至辕门,以箭代绳,升起了那面被夜风吹落的中军大旗。
——旗升,赵鼎方知青号已至,故提前现身。
一环扣一环,她算得比男儿还准。
“姑娘好手段。”
花荣深吸一口气,将那箭插回囊首,位置赫然是缺了的那一支。
陈丽卿却不再接口,只侧身让开帐帘,对他比了个“请”的手势。
火光斜照,她颈后肌肤凝脂一般,却有一线极淡的旧疤,从耳后没入领缘——那是挽弓时弦丝反弹留下的印记。
花荣忽然想说些什么,
话到唇边,却化作一句:“幽州北三十里,契丹游骑出没,姑娘……当心。”
帐帘被风掀起,李师师的声音低低传出:“丽卿,随我换服。”
陈丽卿应一声,再对花荣一颔首,转身入帐。
帐内,陈丽卿指尖正系好最后一粒盘扣,忽闻那声裂箭,指尖微颤。
李师师抬眼:“怎么?”
“无事。”
范正鸿是什么人?
——十五岁敢随军打西夏,十九岁三千骑兵取七州之地,更是不到三十封王。
看人眼光何其之准。
平生最喜两件事:
一是救人,二是做媒。
他也想看看这对前世的冤家现在在同一个阵营,到底能擦出怎样的火花?
此刻他揽着花荣,掌心感觉到小将肩骨里那团火——却偏要端着冷脸。
于是压低嗓音,用只有两人能闻的调笑口吻:
“兄弟,你箭囊里缺的那支,可曾找着?”
花荣一窘,耳尖更红,抱拳:“末将……已失而复得。”
“失而复得?”
范正鸿拖长声调,目光越过他肩头,望向正随李师师出帐的陈丽卿。
那姑娘正把风帽拉起,指尖一翻,将帽檐压得低低的,只留一截雪颈,像一弯将出未出的新月。
“既得,就该好好收着。”
范正鸿拍拍花荣,顺势把人往前一推——
花荣踉跄半步,正挡在陈丽卿马前。
陈丽卿抬眼,风帽阴影下,两点瞳仁亮得带锋。
她先向范正鸿行了一礼,才冲花荣微一颔首:“将军,借过。”
花荣喉结动了动,侧身让马。
范正鸿瞧着两人擦肩,那一瞬空气里几乎“叮”地一声擦出火星,心里暗笑:成了。
却板着脸回头喝道:“中军掌旗——火炮三声,迎赵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