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达搔着光头,嘿嘿两声,忽地正色:“夫人,洒家野性难驯,恐惊了孩儿。到了东京,洒家便与孙安分道,到时自回燕云找王二哥领罚,也省得再牵累旁人。”
马车辘辘,黄尘轻扬。
赵持盈隔着帘子听外头鲁达与孙安低声说话,一句\"洒家领罚\"尚未落地,她忽然挑帘,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温缓:
\"鲁师兄且慢。\"
鲁达收势回头,只见赵持盈半探出身,怀里的承燕正拨弄她衣襟上的一枚青玉压裙。她抬眼一笑,像月色映在薄雪上。
\"师兄此番仗义,虽快意恩仇,却留下金家祖孙两个孤老弱女。渭州、陕州皆郑氏残党的地面,今日你一走,明日他们若寻仇,奈何?\"
鲁达愣住,大手搓着佛珠,咯吱作响。
赵持盈又道:\"我随车队返京,正鸿有事去少华山了,原就多一辆空辕、两匹闲马。若金家父女不弃,可随我赴东京。旧第在酸枣门外,有处空园子,种花酿酒,也缺个守门人。太公老成,翠莲伶俐,正好替我管钥匙、抱琴匣。\"
她说得轻描淡写,却句句是生路。翠莲远远听见,已扶祖父踉跄而来,泪痕未干就要跪。赵持盈侧身让过,只笑看鲁达。
鲁达涨红了脸:\"夫人美意,洒家......洒家粗人,怎配做媒?\"
\"媒?\"赵持盈掩唇,\"我不过给金家一条活路,与师兄何干?\"
鲁达更窘,铜铃眼左右乱瞄,却撞见翠莲偷偷抬眼。那双眼被泪洗过,亮得像新磨的铜镜,映着他一张虬髯大脸。姑娘慌忙垂头,耳根瞬间飞霞。
赵持盈看得分明,心里暗笑,再添一把火:
\"翠莲姑娘,你随我进京,想不想每日仍有琴声?我府里缺一位女琴师,月钱三贯,四季衣裳。若肯用心,将来再给你置一副新琴——\"她微顿,眼波扫向鲁达,\"木料便托鲁师兄在五台山亲自择取,可好?\"
翠莲怔住,手指无意识地缠紧琴套。金太公老泪纵横,扯孙女便要行大礼。鲁达慌得双手乱摆,又怕自己手重,不敢去扶,只瓮声道:\"使不得!洒家......洒家答应便是!\"
赵持盈莞尔,回身吩咐芷笙:\"取我的名帖,再备两份程仪:一份给太公买药,一份给翠莲裁衣。明日五鼓,我们一同发轫。\"
夜来时,车队在黄河滩头扎营。火堆旁,鲁达远远坐着,拿根柴棍拨火,却听背后脚步细碎。翠莲抱琴而来,福了一福,声若蚊蚋:
\"恩公......不,大师......明日同行,可要先听奴家试一曲?\"
鲁达\"嗯\"地一声,耳根更红。翠莲低头抚弦,指下却是《阳关》。曲音未半,鲁达忽然闷声道:\"洒家不懂音律,只知......只知以后谁敢欺负你,俺便打他。\"
琴弦\"铮\"地一响,翠莲抬眼,火光在她瞳仁里跳动,像两颗小小的星子。
次日天未明,车队已发。金太公裹着厚毡,与孙安同车;翠莲独坐一辆青布小车,帘子却半掀,目光落在队尾那个高大背影上。鲁达仍穿青布直裰,外罩范芷笙赠的貂帽,牵一匹枣红马,马背驮着赵持盈特地给他备下的简单行囊——内夹一本《金刚经》、一包酸枣面、还有一小罐蜂蜜,是\"哄孩子\"用的。
赵持盈抱承燕登车,指尖轻点孩子鼻尖,悄声笑:
“娘快成了小红娘了。”
承燕\"咯咯\"两声,小手朝外乱抓,仿佛想扯住那随风飘来的断续琴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