榜文高悬:
“本官染疾,医嘱静养,一应宾客、文牒,俱不敢受。”
天使急得团团转,却连中门也进不得。
午后,河北安抚司、河阳节度使、开封府少尹接连派快马至,或呈军情,或送药饵,皆被挡回。
范正鸿只在后园剪牡丹枯枝,黄叶沾襟,一派闲云野鹤。
第三日,天使再请见。
赵持盈代传口语:
“非敢傲诏,实恐误国。范某一年不握兵符,旧部星散,若仓促北上,无兵无饷,徒损国威。愿朝廷另择良将。”
内侍无法,只得拜别,却将诏书黄封供于中堂,不敢带回。
——接了,是抗旨;不接,是畏事。他一个小小的传诏宦官,两头都是掉脑袋的差事。
夜里,洛阳微雪。
后园柴门“吱呀”一声,闯进三条黑影:
鲁达身披百衲僧衣,腰里却别着短戒刀;
林冲青布包头,风帽压眉;
李助负手,斗笠边沿犹带拒马河的霜。
“师兄!”鲁达声如洪钟,却被赵持盈竖指止住。
三人于花棚下低语:
——京师禁军三万,已集陈桥驿,只待帅旗;
——大名府粮船二百,泊黄河口,可支一月;
——旧日“燕云义勇”溃卒,闻范公再起,自备鞍马者,已逾七千。
林冲抬眼,眸里映着雪光:“官家怕的是大哥功高,可边关更怕大哥不出。今日若再推,定州一失,汴京便做第二个幽州!”
范正鸿沉吟未语。
忽闻前院喧哗,火把通明——第二拨天使又到,却是张叔夜亲自赍诏!
张叔夜,须发皆白,披一领旧貂裘,捧诏立于雪中。
门吏不敢阻,只得引入后园。
老臣一见范正鸿,撩衣跪地,诏书高举过顶,声音沙哑:
“范公!拒马河北,辽骑纵火;定州城头,哭声震野。老朽替河北百万生灵求公——再辞一次,便是把黎庶推与豺狼!”
雪落无声,园灯昏黄。
范正鸿俯身扶起老臣,却未接诏,只问:“朝廷真肯给钱?给粮?给兵?”
张叔夜抖手解开貂裘,竟取出一卷黄绫——
“此是空白敕,枢密已用印,河北、京东、京西三路钱粮,任凭范公填发;
这是御前金牌,禁军三万,先听后奏;
这是官家手书:‘不力者,先斩后报’!”
三物并举,雪光映着朱印,像三团火。
张叔夜老泪纵横:“再辞,老夫便跪死于此!”
范正鸿闭目,深吸一气,雪寒入肺,似把三年积郁一并浇醒。
再睁眼,眸底已是一片寒潭无波。
“好!”
他双手高举,终于接过诏书,声音朗朗,穿透雪夜:
“臣范正鸿,领诏!——但有三事,须先奏明:
其一,兵马未集,不敢遽发,请宽限十日;
其二,三路粮饷,须随军而行,勿使后时;
其三,臣但管打仗,不管议和,敢言和者,臣请斩之!”
张叔夜一一应诺,颤手把空白敕、金牌、手书一并奉上。
雪光下,范正鸿徐徐起身,披风一撩,跪地三叩:
夜,三更。
雪停,云开,一钩残星冷照洛阳后园。
范正鸿立于花棚之下,抬手,剪断最后一截枯枝。
赵持盈捧甲而来,玄甲旧痕犹在,却被擦拭得乌光如镜。
“该启程了。”她说。
范正鸿点头,回首望向庭中那株纸鸢——
枯枝为骨,残纸为翼,无风自悬,像一条不肯落地的魂。
他抬手,一箭射断悬线。
纸鸢飘然坠下,落入火盆,顷刻化为灰烬。
火光映在他脸上,像三年前贺兰山那场未竟的烈火。
“线已断,再无牵挂。”
他披甲上马,雪尘飞溅,铁骑南出洛阳。
身后,五千旧部星夜来会;
前方,拒马河北,烽火连天。
这一次,他不再回头。
不论胜负不听皇命,拿下燕云奉太祖遗诏称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