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正鸿深深一揖到地:“若事不成,不必等军法,正鸿自缚回京,听凭发落。”
赵持盈一直静立在侧,此时才轻移两步,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小锦袋,双手奉到种师道面前。
“老将军,这是三籽各一合,另附奇亚籽一两。相公说——口说无凭,先试为证。渭州苦寒,最是考验耐旱抗寒。将军可另辟一畦于帅府后院,用寻常粟、麦与仙籽同播,亲自看其长势。若不及,再治相公之罪,亦不为迟。”
种师道目中精光暴涨,接过锦袋,指尖已忍不住摩挲谷粒,半晌方朗声大笑:“好!有胆识,亦有章法!就依夫人之言,老夫也下一回田,做一回老农!”
当日午后,城北荒坡。
朔风猎猎,黄土如刀。范正鸿披一件旧青袍,靴底踩得沙土吱呀作响。赵持盈以绢帕束发,袖口挽起,正与几名军士拉绳测地。荒坡碎石遍布,草根盘结,最劣不过如此。
“第一要深耕,一尺二寸,不能偷懒。”范正鸿弯腰抓起一把土,指间一搓,沙砾哗哗落下,“再施底肥——渭州牛羊多,积粪成山,正好用。”
种师道亲自督阵,命老农把式抬来军中闲置的“塞上犁”——西夏传入的重犁,四牛并挽,可深翻两尺。顷刻之间,荒坡被翻开一条黑褐色土浪,风过处,竟带几分腥甜。
赵持盈则带女兵把碎石拣入筐中,又掏出袖中木尺,按“尺五见方”点播,行距株距,用墨线划得笔直。种师道眯眼细看,暗暗点头:这对年轻夫妇,一个布阵般划地,一个绣花般下种,比老农还精细。
日斜时分,坡地已整出三十亩,粟、麦、三籽各占十亩。范正鸿又命掘井——“旱年保命水,不能指望老天”。军士轮番锤钎,火星四溅,至夜凿深三丈,已见湿泥。
夜里,帅府厢房。
油灯如豆,范正鸿在案前写《瑞谷试种札子》:一曰深翻、二曰底肥、三曰井灌、四曰间苗、五曰防虫……条分缕析。赵持盈把今日取的土样摊在纸上,以银簪拨动,看其黏性、沙度,又拿小秤称粪肥分量。
灯影摇红,两人额头相抵,低声合计:
“若明日再下雪,可覆草保墒。”
“奇亚籽育苗盘得搬进屋,它不耐初霜。”
“粟田留一亩不施肥,好与仙粮比筋骨。”
声音虽轻,却似金戈交击,火星四溅。
窗外,种师道负手立于廊下,听得分明。老将军仰头望夜空,乌云裂开一道缝,寒星如刃。他喃喃道:
“但愿这三寸星芒,真能劈开百姓的生路。”
三日后,小雪如约而至。
荒坡覆上一层轻白,却掩不住沟垄笔直的黑土。井台边,新提的井水冒着热气,浇下去,顷刻被黄土吞没,像干渴的咽喉。范正鸿与军士冒雪追肥,雪粒打在脖颈,瞬间化成冷线,却无人停锄。
种师道披貂裘,踏雪巡垄,忽见坡下聚集不少百姓——原来附近村落闻风,扶老携幼来看“仙粮”。有人叩首,有人窃语,孩童则追着军士问:“真能三千斤?那俺娘就不用煮树皮了?”
范正鸿闻言,搁下铁锹,朝众人抱拳高喝:
“某与种老将军在此立约——同种同管,同收同分!若收不得三千斤,范某以自家俸禄,按每亩三千斤市价赔补;若收得,来年诸位与我一起扩种,让渭州再无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