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州城头的霜花第三日未化。
范正鸿用靴底碾着砖缝里的冰碴,听脚下传来细碎的裂响——像极了那夜萧庆颈骨断折的声音。镔铁枪倚在女墙边,枪缨结着层淡红薄冰,是辽人血混了雪水凝的。王舜臣正带着弓箭手修缮箭垛,那些破甲锥被重新插回牛皮箭囊,锥柄红绸在风中猎猎,像一簇簇不肯熄灭的火苗。
\"将军!城下来了个汉子!\"周昂踩着垛口翻上来,轻功卓绝的身子带起阵冷风,\"自称卞祥,说要投军。\"
范正鸿眉梢微动。卞祥——这名字在后来田虎作乱时响彻河东,据说曾一戟挑飞官军整具铁滑车。后来归顺宋江,征方腊时此人何在?他指尖摩挲着枪杆上新增的划痕,那是萧庆斧刃留下的,深三分。
\"开西门。\"他突然开口,声音比霜风更冷,\"单骑来见。\"
吊桥放下的吱呀声里,林冲的丈八蛇矛已横在马前。这位八十万禁军教头眼底燃着战意——蔚州南门之战,他蛇矛挑穿十三具铁浮图,此刻正缺个旗鼓相当的对手。
城门洞阴影里缓缓浮出个巨影。那人骑匹炭火般的河西马,马上横担一杆画杆戟,戟刃宽如半月,在晨光中泛着青幽幽的冷光。待完全走出阴影,众人才看清:此人肩宽竟比丘岳还多出半尺,铁甲下鼓胀的胸肌几乎要撑断牛皮绦带,偏偏腰肢细窄如豹,坐在鞍上像尊铸铁的塔。
\"河北卞祥,\"大汉滚鞍下马,单膝砸得地面一颤,\"闻霸王将军奇袭蔚州,特来共襄义举。\"
丘岳的双锤突然相撞,发出声闷雷般的轰鸣。这巨汉咧嘴一笑,露出颗锃亮的银牙:\"要投军?先问问我这对'撼岳'!\"话音未落,六十四斤的双锤已带着呼啸砸向卞祥头顶。
戟光如电。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丘岳的右锤已高高弹起,锤头嵌进三丈外的土墙。卞祥的画杆戟压着左锤往下一绞——那精钢锤柄竟像面团般扭曲起来。丘岳虎口迸裂的血珠溅在戟刃上,瞬间凝成串红冰。
丘岳有伤,本身也只是中一流,卞祥与孙安巅峰水平差不多都是半步超一流
\"够了。\"范正鸿的声音从城头飘下时,人已在十步之外。镗刃扫起粒冰碴,正打在丘岳膝弯,巨汉轰然跪地的声响里,卞祥的戟锋恰好停在他咽喉前半寸。
霜风突然急了。
林冲的蛇矛与画杆戟相撞时,迸溅的火星照亮了两人瞳孔。矛如毒龙,戟似恶蛟,三十回合后,卞祥突然旋身——那杆一百六十斤的大戟竟被他单手抡圆,戟刃破空声如万鬼哭嚎。林冲横矛去挡,整个人连马被震退三步,丈八蛇矛嗡嗡颤鸣不止。
\"好戟法!\"范正鸿眼中终于燃起兴味。他解下披风时,王舜臣看见枪缨上的冰碴簌簌掉落,像场细小的冰雹。
两杆神兵首次相交,发出的竟不是金铁声,而是某种类似龙吟的震颤。卞祥的戟刃顺着镗杆滑下,突然暴起挑向范正鸿咽喉——正是未来挑飞铁滑车的\"破山击\"。范正鸿手腕一沉,杆尾竟如灵蛇般昂起,\"当\"一声撞在戟耳上,两人坐骑同时后退丈许。
\"再来!\"
范正鸿的尖突然快了十倍。镗尖在空气中划出七道银线,正是\"七探盘龙\"的杀招。卞祥的戟却在此刻慢了,戟刃画着笨拙的圆弧,偏偏每次都能截住那毒蛇般的枪影。五十回合后,范正鸿突然收招——尖上挑着片铁甲,正是卞祥护心镜的碎片。
\"我输了。\"卞祥扔戟于地,单膝砸出的坑比先前更深,\"但某家这条命,只卖给识得此戟的人。\"
范正鸿的枪突然贴地滑过,挑起那杆画杆戟。戟柄在空中旋转时,他看见月牙刃内侧刻着行小字:\"崇宁元年,范正鸿破蔚州,卞祥愿为前驱。\"
霜风停了。
\"你要什么?\"范正鸿用枪尖挑起卞祥的下颌,迫使他对视。两人瞳孔里映着同样的东西——火,血,以及更遥远的破碎山河。
\"要个能痛快杀辽狗的地方。\"卞祥突然抓住枪尖,掌心被割破的鲜血顺着枪杆流下,在冰面上绽开朵朵红梅,\"有人要我做草头王,有人许我个都将——可某家这双杀人的手,只想在边疆开条路。只有将军这里满足建功立业。\"
范正鸿突然大笑。笑声震得女墙冰碴簌簌掉落时,他抽回长镗,用染血的枪尖在卞祥甲上画了个\"宋\"字:\"明日卯时,领五百新卒练破甲锥。\"
当夜卞祥被安排在箭楼歇息。二更时他听见脚步声,推门看见林冲正用磨刀石蹭蛇矛。\"范将军的镗,\"八十万禁军教头没抬头,\"当年只十四时在定州100合外曾挑飞周侗大师的护心镜。\"磨刀声突然急了,\"你接他七探盘龙时,可有看见第三道影是虚招?\"
卞祥摩挲着戟耳上的新缺口,想起范正鸿收招时,霜地上那道蜿蜒如蛇的血迹。他突然明白:所谓投名状,不过是两个杀人在找同路的鬼。
五更鼓响时,卞祥在演武场看见了那五百\"新卒\"。他们穿着从辽军尸体上剥下的残甲,有人缺了手指仍在擦破甲锥,最前排的少年左眼蒙着染血的布——那是蔚州屠城时,被辽军箭矢射穿的。范正鸿负手立于点将台,枪尖挑着件崭新的宋军红袍。
\"从今日起,\"范正鸿的声音比霜风更冷,\"你们叫'破辽营'。\"
卞祥单膝跪地接旗时,听见身后五百人齐声吼叫。那声音像把钝刀,终于割开了崇宁元年的黎明。
几日后,“大帅,门外三人,称为故友,观为首勇武,甚至在林教头之上!其中有一女子,容貌昳丽,绝色”
“进”范正鸿翻着《春秋》,竹简划着指缝,“算了,有才之人都有脾气,我亲自去请。”
范正鸿放下竹简,指尖还残留着竹简的凉意。他起身时衣袍微动,像一柄剑缓缓出鞘,虽年幼,却似幼虎长了獠牙利爪
“为首者,”他低声问,“可曾通报姓名?”
传令兵摇头:“为首只道‘夜中奋兵,200余口’。”
范正鸿眉峰一挑,忽然笑了:“原来是他。”
“哥哥,久日不见,莫非忘了弟弟,不让弟弟尽地主之仪,今天弟弟知府无差,带兄弟来讨口水喝。”说着,孙安将身边文士打扮的人往前一推。
范正鸿先与孙月娘见礼,然后扶住二人,“贤弟,这位是我让你找的先生?”
文士打扮的人一拱手,“草民见过将军,草民乔冽,应好友自郓州一路北来,闻将军在真定募士,特来相投。”
范正鸿目光在乔冽脸上停了一瞬:三十不到,青衫洗得发白,却掩不住眉间冷隽,像一柄藏在鞘里的短剑。
“乔先生。”范正鸿微微欠身,“敢问先生一路所见,河北一路,百姓还剩几成?”
乔冽抬眼,声音不高,却字字敲在砖地上:“十去其六,饿殍载道,生者为盗,只为一口。”
短短一句,厅外秋风似被剪断,静得可怕。
孙安咳了一声,打破死寂:“哥哥,我兄弟带来二百三十七名弟兄,都是山中猎户、河上渔子,肯听号令。只缺甲械、粮草。”
范正鸿点头却不理孙安,目光仍锁在乔冽身上:“先生既来,可有策教我?”
其实范正鸿意识到乔冽就是乔道清,知道他的本事更重在术法,但对于其他,还要考校一二
乔冽不答,却从袖中抽出一卷素绢,双手奉上。
范正鸿展开,只见上面用炭条画着真定周围山川、道路、水口,密密麻麻注着“可伏”“可渡”“可焚”小字。
最末一行,笔锋陡转,如刀划纸:
——“官军怯战,义军不怯;官军惜命,义军不惜。若用民心,可十日再破涿州,一月取燕云东南三州”
范正鸿指尖轻颤,竹简的凉意仿佛又爬回指缝。
他抬眼,幼虎似的脸上第一次露出少年该有的热意:
“先生肯任军前赞画?”
乔冽拱手,声音仍淡:“草民只擅谋,不擅杀。将军若肯‘不屠城、不掠妇、不杀降’,乔冽这条命,便卖给将军。”
范正鸿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身,朝门外高声喝道:
“击鼓!聚将!”
“传我号令——开中门,设三牲,迎义士入城!”
鼓声滚过霜空,惊起一城寒鸦。
少年将军撩袍下阶,亲自扶住乔冽手臂,低笑如刀锋相击:
“先生,今日我范正鸿便与你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