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还未醒,云顶庄园的厨房窗棂先悄悄推开一条缝。
一缕牛奶与香草交织的暖雾溜出来,像猫一样蜷伏在晨露上,轻轻舔舐草坪。苏念星坐在橡木餐桌前,指尖沿着玻璃杯壁画圈,水蒸气在她睫毛上凝成细小的珠,仿佛替主人承受了那些说不出的心事。
窗外,雾浓得像一张未完成的素描,把花园的棱角全擦成柔软的灰白——像极了她此刻的情绪,模糊、潮湿,又无从着力。
“在想什么?”
陆廷渊的声音先一步抵达,随后才是磁碟与桌面相触的轻响。一盘蔓越莓松饼被推到她面前,金黄饼体裂开细缝,露出红宝石般的果粒,枫糖浆沿边缘缓缓滑落,像一条慵懒的河。
他习惯性抬手,想去揉她发顶,却在指尖距她还有一寸时扑了空——苏念星微微侧头,发丝从指缝溜走,像一尾不肯被捕捉的鱼。
空气里,枫糖的甜忽然变得黏稠,黏住了呼吸,也黏住了他的心跳。
最近,她的情绪像六月的潮汐表,高潮与低谷毫无预兆。上一秒她还窝在他怀里数胎心,下一秒就能被一句无心话掀翻。张医生把这种反复归因于“激素海啸”,叮嘱他“多倾听、少争辩”,可理论再温柔,也敌不过她一句“别碰我”带来的失重感。
陆廷渊收回手,指节在桌下无声收紧,仿佛要把那寸落空攥成实质。
“没胃口?”他放轻呼吸,像在对待一只受惊的鹿,“让小厨房换小笼包?或者……上次你说想念城南那家的咸豆腐脑,我开车去——”
“不用。”苏念星打断他,声音轻得像雾,“我不饿。”
她咬下一小口松饼,咀嚼的动作机械而缓慢,甜味在舌尖膨胀,却尝不到丝毫喜悦,只剩腻味攀上喉咙。
陆廷渊的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营养师的话在耳边回响:孕中期胎儿日增重十克,任何一次挑食都可能让发育曲线掉档。
可他却无法把“营养”两个字说出口——怕再刺激她,怕她眼里的雾变成雨。
“是不是腰还酸?昨晚你翻了十二次身,我数着呢。”他试着换话题,嗓音压得低而缓,像怕惊碎什么。
“陆廷渊,”苏念星忽然抬眼,黑眸里浮出一层碎冰,“能不能别三句不离医生?我不是项目报表,不需要你逐项核对!”
尾音陡然拔高,像一把薄刃划开凝滞的空气。
话出口,她自己先怔住——明明前一秒只是想让他别再担心,下一秒却变成带刺的藤蔓,缠住他也勒疼自己。
陆廷渊的指尖在桌面轻敲一下,像钢琴家弹错音后的自我修正。没有辩解,没有委屈,只有更深的温柔漫上瞳孔。
“好,”他点头,嗓音沙哑却平稳,“那我闭嘴,只陪你吃饭,好不好?”
他伸手,再一次试图去握她——
苏念星却猛地起身,椅子腿刮过地板,发出尖锐的“吱啦”,像替主人发出求救。她转身往楼梯走,脚步踉跄,背影像一只被风吹散的纸鸢。
陆廷渊僵在半空的手,缓缓垂落。掌心空荡,却能清晰听见自己心跳——一下一下,像在为她的背影打拍子,却找不到入口和弦。
二楼主卧。
门被轻轻阖上,苏念星顺着门板滑坐,木地板的凉意透过睡裙钻进皮肤。眼泪终于找到出口,成串坠落,在裙褶晕开深色水痕。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像一座活火山,明知岩浆会灼伤最亲近的人,却控制不了地壳运动。
更讨厌让那个把“全世界最好”都捧到她面前的男人,成为落灰的受害者。
哭声被压抑成细小的呜咽,像幼兽在夜里独自舔舐伤口。
不知过了多久,阳光终于刺透雾层,在地板画出一道金线,她却仍被困在阴影里,反复绞着衣角,像要把所有自责拧成绳,勒住失控的情绪。
“笃、笃——”
敲门声轻得像树叶擦窗。
“念星,”陆廷渊的声音隔着门板,低而柔软,“我进来了?”
没有回答,只有门锁“咔哒”一声,被他从外面旋开。
他端着一只白瓷盒,盒盖缝隙里溢出草莓干的酸甜与班戟的奶香。阳光紧随其后,把他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无声的毯子,覆盖到她脚边。
他没提刚才的争吵,仿佛那一幕被自动剪辑。蹲下身,他打开盒盖,草莓干红艳得像一颗颗小心脏,芒果班戟被切成刚好一口的尺寸,表面筛了薄薄糖粉,像落了一层初雪。
“饿不饿?”他问得极轻,像在试探温度。
苏念星摇头,眼泪却又涌上来,砸在盒沿,溅起细小粉尘。
“对不起……”她声音破碎,像被揉皱的纸。
陆廷渊叹息,指腹贴上她潮湿的脸,把泪痕一路擦到鬓角,动作比风还软:“傻瓜,轮得到你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