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二十五,第一缕光像被拉长的银线,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斜刺进来,落在未干的钴蓝颜料上,溅出冷冽的星芒。苏念星踮脚,把最后一枚铜钉敲进画框,退后两步,目光像柔软的刷子,轻轻扫过画面里那片雾白色的黎明。她还来不及呼吸,门铃“叮”地一声——
苏辰拎着保温袋站在晨雾里,西装外披着一层极薄的曦光,像从旧胶片里剪下来的剪影。袋口腾起的热气在他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水珠,随着眨眼滚落,像一场无声的急雨。
“念星,早。”他声音低而暖,却带着晨跑后的微喘,“皮蛋瘦肉粥,去骨切蓉;虾饺皮用澄面与木薯粉对半,蒸了七分钟——你以前能吃一笼,现在半笼就够,对吧?”
苏念星指尖一颤,铜钉“当啷”掉地。她没告诉过他自己今早没来得及喝一口水,更没说过昨晚她梦见母亲站在旧宅厨房,掀开的砂锅里飘出同款粥香。兄长的记忆像一条暗河,悄无声息地淹过来,令她几乎窒息。
粥碗递到掌心时,温度透过瓷壁爬进血脉,像有人轻轻握住她冻了一整夜的手。苏辰垂眼看她吹气,睫毛在眼睑投下细碎的阴影,那阴影里藏着极快的计算——她喝了三口,眉心松了半分;吃到第五只虾饺,唇角翘起一个几乎不可见的弧度。他像研究一幅价值连城却破损的古画,用目光丈量每一道裂纹,然后不动声色地把碎片往怀里拢。
“以后我天天送。”他说得轻描淡写,像在讨论天气,“你专心画画,其余杂事交给我。”
苏念星想拒绝,却被他下一句话截断——“哥欠你整整十四年,每天一顿早饭,算下来还要还五千一百一十天。”他笑,语气像在哄小孩,却带着不容商量的锋利,“别剥夺我赎罪的机会,好不好?”
话音未落,风铃再响。陆廷渊带着夜色的余寒闯进来,大衣下摆沾着未干的露珠,像从一场漫长的跋涉中赶来。他第一眼落在苏念星被粥气蒸得微红的鼻尖,第二眼才扫过桌旁的男人,眸色瞬间沉成墨。
“我路过。”他声音沙哑,却固执地盯着她,“今晚预展,我留了最佳时段,只给你。”
苏辰站起身,衬衫袖口露出半截冷白腕骨,像一柄收在绸缎里的薄刃。“陆总好意心领。”他刻意把“总”字咬得极轻,却渗出隐隐的嘲弄,“可惜我们兄妹已订好行程——要去父母旧居,给爸点一炷香,告诉他人找到了,仇也——”他停在这里,留一个意味深长的尾音,让空气自己长出倒刺。
陆廷渊没接话,只伸手替苏念星把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在她耳廓停留不到半秒,却足够让苏辰的瞳孔收缩成针。苏念星被夹在两人目光的交火里,仿佛听见无声的枪栓拉动——咔哒。
“下次吧。”她听见自己说,像把一句完整的句子拆成碎玻璃,再一片片咽下去。
陆廷渊点头,转身时带起一阵风,把桌上餐巾纸卷落。那张纸飘到苏辰脚边,被他慢慢踩住,像踩住一条试图逃窜的蛇。
……
接下来的一周,苏辰的“照顾”升级为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清晨六点二十,保温袋准时出现;中午十一点半,他提着食盒进来,把画廊的卷帘门拉下一半,挂上“午休中”的木牌;傍晚,他带来大束白色香雪兰——父母旧宅花园里曾成片盛放的花——在她工作台旁一字排开,香气浓到令人眩晕。苏念星每次想拒绝,他就用“赎罪”二字堵住她所有出口,像往锁孔里灌铅。
第三日午后,陆廷渊再度出现,手里拎着草莓蛋糕——顶层草莓被精心排成一颗歪歪扭扭的星。他前脚刚踏进来,苏辰后脚就从休息室走出,手里端着刚煮好的黑咖啡,杯口升起的白雾像一堵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