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行至九分,水晶吊灯的光也似染了微醺,白若曦忽然抬手击掌,声线甜得恰到好处——
“陆爷爷,我这次从里昂带回几幅小画,想请您指正。不如移步书房?再品一杯 digestif,也算给今晚添点余兴。”
她说话时有玫瑰色的酒液在杯中轻晃,映得唇角那粒小小的美人痣愈发娇艳。陆老爷子平生两大好:古玉与油画,当下朗声而应,拄着紫檀手杖起身。满厅宾客自然簇拥,丝绸裙摆与西装袖口摩擦出沙沙的暗响,像潮水往两侧分开,让出一条柔亮的通道。
书房在长廊尽头,双扇橡木门推开时,幽微的墨香与老旧油彩的醇味扑面而来。穹顶垂一盏绿锈铜灯,光线经磨砂玻璃滤过,柔软地铺在暗红地板上。四壁悬着真迹——左侧是陆老爷子珍藏的八大山人花鸟,右侧便是白若曦今夜要展示的“欧洲礼物”。画框尚未拆完,亚麻布边缘露出金色油彩,像一截被黄昏点燃的云。
白若曦停在壁炉前,指尖在绸缎手套里轻轻一捻,便有人将那幅雷诺阿小品递上。画面不过 30 公分见方,却盛满夏日花园的碎金:撑阳伞的少女、斑驳树影、被阳光吻得发烫的草坪。
她并未看向众人,而是偏头对陆廷渊弯了弯眼角,声线压得极低,却刚好让附近三两人听见——
“廷渊,还记得吗?小时候你陪我爬老槐树,你说将来要送我一整片开花的园子。如今园子没带来,先送你一朵被颜料留住的花。”
话落,她才仿佛突然想起什么,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在苏念星身上。
“听说苏小姐是美院高材?雷诺阿早期与晚期风格迥异,恰好我学识浅薄,不如请苏小姐为我们拆解一二?”
室内瞬间安静,只剩壁炉里木柴“哔啵”一声炸出火星。所有眼角余光都变成细针,悄悄扎向那袭月白礼服——裙摆层叠如云,方才在宴会厅被水晶灯照得几近透明,此刻却像一张无辜的宣纸,等待被泼上第一滴墨。
苏念星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蜷紧,又缓缓松开。她想起十四岁被父亲带去卢浮宫,站在《煎饼磨坊的舞会》前,阳光透过玻璃穹顶落在她睫毛上,像给世界镀了一层碎金。那时候她第一次明白,好的画不是颜料堆砌,而是把“活着”的温度永久保存。
她抬眸,眼底那一点局促已被水光般的亮意取代,向前半步时鞋跟敲出清脆“嗒”声。
“雷诺阿的早期习作,”她声音不高,却让整个书房的人不自觉侧耳,“惯用暖灰打底,以‘透明色’层层罩染,因此边缘总带着一点蜜糖似的温润。”
她指尖悬在画布上方两寸,隔空沿着少女伞沿划出一道弧线:“可这幅的灰阶里掺了极少量翡翠绿,使得阴影在肉眼里泛出冷意——这是 1866 年他与莫里索一起户外写生时特有的实验,前后不足四个月。因此,”她微微颔首,像对旧友致意,“这幅画应是 1866 年夏末、枫丹白露森林边缘的写生稿,而非白小姐所说的‘小品’。”
一语落地,满室悄然。陆老爷子眼底掠过激赏,手杖轻点地板,发出低沉“咚”声,像为这段讲解盖下印章。
白若曦唇角弧度僵在半空,手套内的指甲陷入掌心。她忽而轻笑,抬手似要鼓掌,杯中红酒却随动作一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