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疲惫的身心走出皇城,寒风一吹,更觉彻骨。
门前熙攘的人流车马中,只有家中那位跟随多年的老仆,揣着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地等候着。
见到王千成出来,老仆连忙上前,接过他手中并不沉重的公文袋,浑浊的眼中带着一如既往的恭敬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王千成心绪复杂,无言地拍了拍老仆的肩,弯腰钻进了那辆略显寒酸、车篷甚至有些褪色的旧马车。
车轮转动,驶离了象征权力与荣耀的皇城,向着平康坊那座虽然清贫、却足以让他卸下所有伪装的小院行去。
那里,是他在这冰冷长安城中,唯一的世外桃源,也是他心底最深的牵挂与痛楚所在。
马车颠簸,他的思绪却飘向了更沉重的地方——他那年方二十三岁便被迫守寡的长女,梓伊。
想到女儿,一股混杂着心疼、愤怒与无力的火焰便在他胸中灼烧!那京兆韦氏,当真不当人子!
当初结亲时,竟将那旁支子弟身患沉疴、病弱膏肓的情况隐瞒得滴水不漏!
可笑自己当时还以为是女儿觅得良缘,竟被蒙在鼓里这么多年!
他这个做父亲的,竟是如此糊涂,对女儿在夫家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五年间几乎一无所知!
直到那病秧子熬干了最后一点灯油,撒手人寰,女儿梓伊见事情再也瞒不住,才在他再三追问下,泪如雨下地道出实情。
原来她嫁过去不久,便知夫君是个药罐子,常年卧病,所谓夫妻之情,不过是守着个名分,日夜侍奉汤药,如同守活寡一般!
整整五年,他的女儿,就在那看似光鲜的韦氏高门内,独自吞咽着这般苦楚,却因怕他担心,竟硬生生一个字都未曾向娘家吐露!
每每思及此,王千成都心如刀绞,怒火中烧!可恨!可恨自己只是个小小的太常寺主簿,无权无势!
而对方,即便是韦氏旁支,那也是根深蒂固的京兆韦氏!
如今韦贵妃在宫中圣眷正浓,他想要为女儿讨个公道,出口恶气,简直是难如登天!
这种明知女儿受尽委屈,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比他在衙门里受尽韦东霖的刁难更让他痛苦百倍!
马车在积雪的街道上吱呀前行,王千成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他抬头望向车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一个极其暴戾却又无比无力的念头不受控制地窜入脑海。
他恨不得这长安城上空,能再来一场如同当年汉王府那般、将一切炸为齑粉的“天雷”!
将这仗势欺人、藏污纳垢的京兆韦氏一门,尽数劈死!劈个干干净净!
这念头让他自己都打了个寒颤,随即便是更深的无力与自嘲。他颓然松开手,靠在冰冷的车壁上,闭上双眼。
现实是,他只能将这滔天的怒火与屈辱,死死压在心底,继续在这泥泞的官场与生活中,艰难前行。
唯一的慰藉,便是尽快回到那个有小女儿欢声笑语、有大女儿默默陪伴的小院,哪怕只是片刻的温暖,也足以支撑他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