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的喧嚣与烈酒余韵,随着李世民踏入立政殿而渐渐消散。
长孙皇后早已备好温水和醒酒汤,亲自伺候着他梳洗,褪去那一身沾染了酒气与烟火的龙袍。
待李世民换上舒适的常服,靠在软榻上缓着酒意时,长孙皇后从宫人手中接过一个狭长的锦盒,含笑呈到他面前。
“陛下,今日得了件新奇物事,特献与陛下赏玩。”她声音温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神秘。
李世民接过锦盒,打开一看,眼中不由闪过一丝讶异。
里面躺着一柄折扇,形制与他近日在臣子手中见过的类似,但用料却截然不同。
扇骨并非寻常紫竹,而是泛着幽深光泽的极品乌木,触手温润沉实,上面以金丝嵌出细微的龙纹,精致非凡。
扇面也不是素绢,而是某种罕见的冰蚕丝织就,薄如蝉翼,却又韧性十足,其上以工笔淡彩绘着万里江山图,气象恢宏。
“哦?此扇倒是别致。”李世民拿起折扇,入手的分量和质感便知非同一般。
长孙皇后浅笑着为他演示:“陛下,此物名为折扇,如此握住,手腕轻轻一抖便可展开。”她做了个示范。
李世民学着她的样子,手腕微动,只听得“唰”的一声清响,扇面应声展开,乌木金纹衬着淡雅江山,在宫灯下流光溢彩,一股沉稳华贵又不失风雅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轻轻摇动,微风拂面,竟真的觉得自己方才宴席上的燥热和酒意都被驱散了几分,仿佛连身上都多了几分文人墨客的清贵之气。
“妙!果然妙哉!”李世民不由抚掌称赞,爱不释手地把玩着,“皇后从何处寻得如此巧思奇物?朕看近日长安风靡此物,却无一把能及此扇之万一。”
长孙皇后见他喜欢,眉眼间的笑意更深了些,柔声道:“陛下谬赞了。此扇并非妾身寻得,乃是今日秘书监王珪府上呈进宫来的。说是其子王玉瑱闲暇时所制,特意精选了材料,做了两柄,一柄献与陛下,一柄赠与妾身,聊表孝心。”
“王玉瑱?”李世民闻言,眼中赞赏之色更浓,“没想到,朕的太常丞,竟还有这般巧夺天工的墨家手段?真乃全才也!”
他把玩着折扇,越看越是喜欢,对王玉瑱的印象也愈发好了起来。
然而,长孙皇后见他心情颇佳,话锋却轻轻一转,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担忧,婉声问道:“陛下今日大喜,封赏诸王,臣妾亦是为陛下,为大唐高兴。只是……陛下厚赏吴王、越王、燕王,却独独未对承乾有只言片语的勉励,臣妾见那孩子宴席上面色虽如常,眼底却难免失落……不知陛下,是作何考量?”
李世民摇动折扇的手微微一顿,脸上的笑意淡去了几分。他合起折扇,在掌心轻轻敲了敲,语气听起来颇为随意,甚至带着一丝理所当然:
“皇后多虑了。承乾他是太子,是国储,朕之天下,日后不都是他的?吴王、泰儿他们身为亲王,镇守一方,朕赐予封地官爵,是让他们为国出力,屏藩皇室。承乾既已是太子,位居东宫,朕还能赏他什么?难道再赏他一座东宫不成?他该有的尊荣体面,一样不少,安心读书,学习为君之道便是,何必在意这些虚名?”
他这番话说得看似在理,却是避重就轻,将实质性的安抚与肯定,轻飘飘地归结为“虚名”。
长孙皇后听着,心中不由暗叹一声。
她与李世民夫妻多年,岂能听不出这话语中的敷衍?陛下对承乾,要求愈发严苛,动辄训斥,却鲜少肯定;而对越王李泰,那份几乎不加掩饰的偏爱与欣赏,连她这个亲生母亲都感受得真真切切。
她怕的,从来不是赏赐的厚薄,而是陛下心中那可能正在滋生的、不合礼法的念头。
立嫡以长,这是国本!若陛下因喜好而动摇此念,那引发的风波,将远胜于任何边患与内斗。
但见李世民如此说,她深知此刻不宜再深谈,只能将担忧压在心底,脸上重新漾起温婉的笑意,顺着他的话道:“陛下思虑周全,是臣妾短见了。承乾能明白陛下的苦心便好。”
她接过李世民手中的折扇,轻轻为他扇着风,仿佛刚才那番关乎国本的对话从未发生。立政殿内,烛火温馨,帝后和谐,唯有那柄奢华精致的折扇,在空气中划出微弱的声响,如同一声无人听见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