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破茧(2 / 2)

他怔怔地放下手,又抬起来,再仔仔细细地摸了一遍。很完整的一个头,油皮都没擦破。

然后他又发现,手腕同样完好无损。

他还在不停地下坠,不知道处在什么样的空间中,又是否遵循物理定律。除了一开始的失重感,他再也没感到过加速,只是一直在往下、往下——真的是在往下吗?他一只手掐住另一只手的手腕,完好无损,没有任何切割痕迹。他没有受过伤,刚刚一切都是幻觉,都只发生在他的脑子里,不知道是什么人给他灌输的,亦或药物的作用?

张天心尝试在空中挪动自己的身体,就像猫科动物从高空坠落时会扭动脊椎使自己四脚着地那样,但他不是为了什么落地时的缓冲作用,他只是在测试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力。这一切是真实的吗?他的知觉还只属于他自己吗?在最初的慌乱和无措之后,他反而能够冷静下来——和刚刚他“以为”自己失血的平静不同,脑雾被不存在的手擦去了,他终于能“思考”。

随着张天心冒出关于“下坠”的疑问,下坠也停止了,他悬浮在一片虚无的空间中。当他觉得周围什么都看不见,周身的整个空间就是黑色的。当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滑向黑客帝国,一种更接近胶质的水体瞬间将他裹住了,呼吸也在这个刹那变得困难起来。他被裹在一个淡蓝色、隐隐约约闪烁着荧光的椭圆形的长茧中,长茧本身还在一呼一吸地起伏、蠕动着,就宛若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体。

好吧。张天心对自己说,好吧,起码他对这个有点经验。

他深吸一口气——虽然根本不知道这口空气的来源,总之他深深吸入气体憋住,然后开始拼尽全力地挣扎,就像一个足月的婴儿一样,满怀绝望又充满希望地奋力挣扎起来——这是所有哺乳动物离开母体、见证和来到大千世界的第一步。

他的努力得到了某种存在的认可,随着他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大,包裹着他的那层茧状物,其实更类似于一种高分子聚合体形成的薄膜,开始出现网络状的裂痕。倘若张天心此刻是从外面看见的,他一定会觉得这东西像染色的猪网油。很快它的承载力抵达了临界点,伴随着明显的撕拉声,张天心哗啦啦地滑了出来——赤身裸体地滑了出来,满头满脸都还是那种淡蓝的胶质水体。

他大声地呛咳着,开始手动拔出自己身上的外接营养管——这又是什么时候从他身上长出来的东西?他脑海中出现基努·里维斯的那一刻吗?那么按照剧情

他光溜溜、滑溜溜地坐在这一地狼藉中间,整个世界仿佛只有自己的头顶打了灯,周围没有什么被照亮,不过也可能是没有实时渲染。伴随着他对那部电影的努力回忆,越来越多的淡蓝色茧状物取代黑暗,出现在他的脚下、身后、头顶,密密麻麻地占据了目力所能及的一切空间。

“想多了想多了撤回撤回撤回……”

张天心开始绝望地低语,不过他当然知道这没什么用——如果人能控制自己的意识他也不至于把自己搞得如同落水狗。他连想象自己穿上衣服都没办法控制!

光溜溜的张天心有点冷,他搓着自己的手臂试图取暖,然后从地上爬起来。淡蓝色的长茧正在呼吸,它们呼吸起伏的频率不尽相同,从外面勉勉强强可以看到一个又一个的人形影子以及明显的外接管线。刚刚这其中有东西吗?

张天心不敢确定。

他踌躇不决,不知道这会儿应该去寻找一条出路,还是花费一点时间和牺牲精神状态的稳定性,来满足一下自己莫名的好奇心。

接着他就像被魇住了一样,一步、一步又一步,靠近了离他最近的那个茧,其实也就是他的邻居,和他那个残损的茧膜依然粘连在一起。他一边恐惧、一边生出一点隐秘的期待。他在期待什么呢?张天心自己也说不清楚。

难道他在期待着从中发现一个人,一个和自己有着一模一样的五官、身材,一模一样的基因,从头到尾都完全一致的复刻品吗?他会期待看到“自己”吗?

那也不算个坏事就是了,起码能让“自己”去做任务,张天心知道不能死,不过如果有很多、很多个重复的自己的话,死一两个也没关系吧?他就像一个投了巨额来路不明的保险的赌徒,期待着某件事情必然发生一样,着魔地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长茧的膜当即融化了,就从和他的手接触的地方开始,一个空洞正以肉眼能捕捉的速度扩大,然后里面视觉上呈现磨砂感的胶质也融化了,化作彻底的水状往下流淌。张天心在这一刻失声了,他就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鸡,双眼凸起,喉咙中发出呼吸不畅的咯咯声。他当然没能看到自己意想中的一张脸。

——事实上,他也的确被一双手掐住了脖子。

蚕中的宫修明依旧紧闭着双眼。他衣冠楚楚,并没有受到任何胶质水体的影响,只是紧闭着眼睛,安静地矗立在那里。

他死死掐住了张天心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