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默契自元罗城中蔓延而出,如星火燎原,点燃了城外死寂的荒原。
百里之内,灯火通明,汇成一条摇曳的人间星河。
数不清的百姓走出家门,他们没有兵刃,没有修为,只有一双布满老茧的手和一颗滚烫的心。
他们跪伏于地,以指为刀,划破掌心,让温热的鲜血浸润干裂的土地。
有人寻来同伴的遗骨,将其磨成锋利的骨笔。
血为墨,骨为笔,他们一笔一划,在广袤的荒原上,刻下了三个顶天立地的大字——何初帆。
这是一种凡人所能做到的、最悲壮的铭记。
天道视之为大逆不道,苍穹之上,劫云翻滚,紫电如龙。
第一道焚愿雷轰然劈落,大地被炸开一道焦黑的深坑,刚刻下的“何”字一角瞬间崩碎。
然而,雷光未散,便有一个老者颤巍巍地扑了上去,用自己干瘦的脊背护住那血色笔画。
第二道雷紧随而至,老者身躯化为焦炭,可他身下的大字却完好无损。
更多的人扑了上去,前赴后继,用血肉之躯铸成最坚固的盾牌。
元罗北门,铁面拄着一柄早已卷刃的断刀,昂首望天。
他脚下,是六道雷劫劈出的巨大沟壑。
第七道雷光凝聚,带着足以毁灭山川的威压轰然落下。
铁面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双腿肌肉贲张,整个人如炮弹般冲天而起,手中残刀划出一道惨烈的弧线,竟硬生生将那道雷龙从中劈开!
逸散的电光将他浑身灼烧得焦黑,可他依旧稳稳落地,双脚深深陷入土石之中。
他沙哑的喉咙里挤出嘶吼,声音传遍整个战场:“你们高高在上,说他们是邪信,说他们的愿力是罪!可我亲眼见过,那个叫阿灰的少年兵,临死前手里还死死攥着半块没舍得吃的饼,那是他要带回去给娘亲的!”
话音未落,第八道雷已然降临,比之前任何一道都更加狂暴。
铁面目眦欲裂,横刀于顶。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陪伴他多年的战刀终于不堪重负,断为两截。
雷光瞬间吞噬了他的身影。
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已身死道消之时,那具焦黑的身躯却依旧挺立不倒,双臂大张,以残破的血肉撑开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为身后万民挡下了逸散的余威。
刀断,人倒,护持之心,至死不灭。
城楼之上,墨无咎亲手将最后一卷《人心纪事》投入火盆。
那曾记录了世间无数悲欢离合的书卷,此刻化作漫天飞灰,如一场绝望的黑雪。
他眼中再无迷茫,取出一支通体苍白的骨笔,那是他用阿灰的遗骨,花费七天七夜打磨而成。
他划破指尖,却又摇了摇头,走到一位双目失明的老说书人身边。
老人似乎早有预料,坦然伸出手腕。
墨无咎以骨笔蘸上说书人那蕴含了无数故事与信念的鲜血,在迎风招展的战旗之上,开始书写。
他写下了第一个名字:“铁面”。
战旗猛地一震,仿佛注入了灵魂。
他写下第二个名字:“阿灰”。
旗帜发出低沉的嗡鸣,似在悲泣。
他笔走龙蛇,一个个名字在旗面上浮现,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个逝去的、却未被遗忘的灵魂。
当他写至“蚕娘”二字时,笔尖骤然绽放出一缕柔和的金光。
虚空中,一个温柔娴静的女子残魂悄然浮现,她对着墨无咎微微一笑,吐出了此生最后一缕晶莹剔透的“信丝”。
那信丝比蛛丝更韧,比月光更洁,它缠上旗杆,瞬间让原本飘摇的战旗变得坚不可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