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散去的刹那，他望见远方一道歪斜的石影，孤零零地立在焦土尽头——像一只指向天空的手。
那是一座由几块巨石简单堆砌而成的石台，饱经风霜，上面刻满了模糊的符文。
当他的目光触及石台中心一个扭曲的标记时，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那个标记，像是由七根弯曲的骨头拼接成的桥梁——灰婆在把他卖进矿场前，偷偷在他手心画过的“七骨桥”标记。
灰婆说，这是远古的指引，是绝境中的一线生机。
他颤抖着手，从破烂的怀里摸出一样东西。
那是半块早已干硬的饼，上面浸染着暗褐色的血迹。
这是阿七在矿洞坍塌时，从牙缝里省下来塞给他的。
他轻轻地将这半块饼放在石台中央，放在那“七骨桥”的标记之上。
“阿七，”他嘶哑的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你说……要我替你看看外面的世界……我现在，真的出来了。”
话音未落，两行滚烫的泪水决堤而下，在他布满污泥的脸上冲刷出两道清晰的沟壑，泪水滑过皲裂的嘴唇，咸涩中带着铁锈味。
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石台前。
然后，他猛地低下头，额头狠狠地磕在冰冷坚硬的石面上，触感如冰锥刺骨，皮肤瞬间破裂。
“从今往后，我何初帆，为阿七，为灰婆，为所有死在矿井下的冤魂而活！”
“从今往后，我不再是那个被人踩碎骨头还想着道歉的懦夫！”
“从今往后，我是活下来的那个！”
三声闷响，额头已是一片血肉模糊，鲜血顺着石台的纹路缓缓流下，与那半块血饼的痕迹融为一体，像一场无声的献祭。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的泪痕已被新的血污覆盖，但那双眼睛里，再无一丝迷茫与怯懦，只剩下被血与火淬炼过的决绝和冰冷。
他撕下身上还算完整的布条，笨拙却仔细地包扎起流血的伤口，布料摩擦皮肉带来一阵阵刺痛，但他面无表情。
然后，他从腰间抽出一柄用不知名兽骨打磨成的短刃，那是他唯一的武器，刃口在晨光下泛着惨白的光泽。
他站起身，望向远方。
荒原的尽头，是一片被终年不散的灰色雾气笼罩的黑色森林——魔兽之森。
向北是塌陷的矿井，埋着无数白骨；向东是铁网高墙，通向更深的奴役；唯有西边，那片无人敢入的死地，是灰婆留给他的最后指引。
“你说过，这才是真正的试炼……”他低声喃喃，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在回应某个遥远的耳语，“那我就走到底，看看尽头究竟是什么。”
话毕，他毅然转身，一瘸一拐，却无比坚定地踏入了那片灰色的迷雾之中。
雾气如活物般贴上他的皮肤，阴冷刺骨，仿佛无数细小的手在拉扯他的衣角。
每一步都像陷进泥沼，连心跳都被这寂静吞噬。
脚下的腐叶发出轻微的咯吱声，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与某种难以名状的腥甜。
就在他跨过第一道盘根错节的枯枝时，一个古老而漠然的声音，仿佛从他自己的骨头深处响起：
“很好……第一道枷锁，碎了。”
何初帆的脚步微微一顿。
他没有回头，只是握紧了腰间的骨刃，继续向前走去。
身后的脚印，在雾中缓缓消失，如同他曾经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