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上,那太阳刚冒头,光跟水洗了似的,金晃晃的全洒葬兵岭那石头上,瞅着就跟给这埋死人的地界儿裹了件老暖和的大披风似的。
林澈站那山头尖儿上,瞅着虚了吧唧的,跟晨雾里头快没影的一黑影儿似的。
他脑袋一低,瞅着手里那仨破了吧唧、一点儿亮儿都没的战甲碎片子。这玩意儿,可他妈是他把自个儿都快烧没了,就剩的那么一丁点儿火苗子了。
正这当口儿,就听“噔噔噔”,老远传过来一阵急赤白脸的脚步声。就瞅见一浑身是血的小崽子,跌跌撞撞跟头犊子似的冲上山顶,可不就是阿火嘛。
这小子脸上,血都干巴了,全是土,就俩眼珠子亮得跟灯泡似的,里头那火“呼呼”烧,老带劲了。
他可劲儿跑到林澈跟前儿,呼哧带喘的,手“啪”一下摊开,手心里头那刚冒头的战旗虚影儿,忽明忽暗的,跟他那蹦跶老快的小心肝儿一个节奏。
林澈瞅着眼神儿软和,可也累得不行。他那手都快透明了,抬起来揪起一片战甲碎渣子,“啪”一下按阿火胸脯子上。
那凉飕飕的铁片子一贴上,把这小崽子吓得一哆嗦。
“你他妈可不算那没出息的废柴。”林澈声儿不大,可跟拿大喇叭似的,直往阿火魂儿里头钻,“你是头一个,听着火叫唤的主儿。”
这话一落,就瞅见那碎甲片子跟化了的烙铁似的,滋溜一下,悄没声儿就钻阿火胸脯子里头去了。 嘿!怪了,那钻心的剧痛压根儿没来,反倒是一股子贼磅礴、贼热乎的劲儿,“轰”一下在他身子里头炸开啦!
金闪闪的纹路打胸口这儿起头,跟那蜘蛛网似的,“唰”地一下就爬满他浑身的皮肉下头,瞅着跟给他重新鼓捣出一副满是那股子狠劲儿的筋络似的。
阿火嗓子眼儿里“呜噜”一声,憋不住就哼出一老鼻子古老又整全的调调——可不就是那《铁鹞飞》嘛。
这调调老苍凉、老霸气了,跟能跨过去老多年似的,一股子刀光剑影、砍杀干仗的味儿。
百来米开外,立那儿好些年的那老兵纪念碑,“嗡”地猛不丁一声巨响,浑身“唰”地射出贼亮贼亮的金光。
碑面上头,早先刻着老鼻子人名儿,这会儿,一行新得不能再新的字儿,跟拿刀子刻、斧子凿出来似的,慢悠悠冒出来了:“阿火·十三岁·东海军区第三中学”。
正这当口儿,老枪也杵着半拉折了的钢筋,一瘸一拐地蹭过来了。
瞅见眼前这跟闹神仙事儿似的场面,老枪那老眼珠子里头的泪,稀里哗啦直淌。
他颠儿到林澈跟前儿,啥话没说,“扑通”一下就跪下了,俩全是老茧的手哆哆嗦嗦地举过脑瓜顶。
林澈把第二块破甲片子塞他手里头。
老枪跟捡着宝贝似的,抖搂着手把那凉飕飕的金属片子往脑门上一贴。
就那么一眨眼的工夫,一疙瘩藏了三十年的老事儿,跟那决了口子的大水似的,“哗”一下灌他脑袋里去了。 嘿!就补给站那次可老邪乎了,“轰”一下子爆了,那大火“呼呼”往上蹿,都快捅到天上去了。他本来都从那火海里头杀出来了,眼瞅着都安全了,临了儿一回头,就瞅见一嫩得能掐出水儿的战友,腿让啥玩意儿给砸折了,正困那快塌巴的库房里头,嗷嗷叫唤呢。
他压根儿没寻思,“嗖”一下又折回去了,膀子一较劲,拿自个儿肉身子扛那滚烫滚烫往下掉的玩意儿,死拉硬拽把那战友给薅出来了。
就那天黑灯瞎火的,他躺临时病床上,头一遭儿听广播,里头一年轻小子,声儿贼拉硬气,报完前线那仗打得咋样,扯着嗓子就喊:“咱当兵的,没‘往后撤’这仨字儿!”
“嗬……嗬……”老枪嗓子眼儿跟卡了啥玩意儿似的,跟那野兽叫唤似的,大泪珠子掺着血“啪嗒啪嗒”往下掉。
这老小子“噌”一下把腰上那匕首拔出来,“咵”一下就给自己手心儿来一刀,血“呲”一下就冒出来了。
他一把攥住那破甲片子,连血带啥的都死死抓手里,撒丫子就跑到山尖儿边儿上那道土墙跟前儿。那土墙还是老百姓拿自个儿身子骨堆起来的,破破烂烂的。他铆足了劲儿,“哐”一下把手拍墙上去了!
“老子都他妈熬三十年粥了,今儿个,换老子守一天城!”
这一嗓子吼出去,感觉他后半辈子那点儿精气神儿都给掏空了。
就瞅见“唰”一道金光,那土墙沾了他血跟那破甲片子,“嗡”一下冒起老厚一层金晃晃的光,墙上那老些个裂巴缝儿,肉眼瞅着“咔咔”就合上了,硬得跟铁疙瘩似的!
“林长官!”小荷抱个透亮儿的玉瓶子,脸白得跟纸似的,撒丫子就跑过来了。
那瓶子里头,有滴老红的血,还一蹦一蹦的,那可是林澈身上最后那点儿精气神儿啦! 嘿,她哭咧咧地把那玉瓶杵到林澈跟前儿,抽抽搭搭地说:“您可早都说过,火种就得交给活着的人……这可都是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