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火星,火星,赤色的新故乡,承载着梦与泪,指引着归家的方向……”
这歌声,这旋律……云凌的理性在呐喊,他确信自己在有记忆的人生中从未听过这样的歌谣,无论是地球联邦的流行乐,还是泰拉大地的任何民谣。
然而,一种更深层次的、源自灵魂本源的熟悉感,却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瞬间淹没了那点理性的挣扎。每一个婉转的音符,每一句充满憧憬的歌词,此刻都像化作了一把把无比温柔、却又锋利无比的锉刀,在他那颗在梦中无比鲜活、毫无防护的心脏上反复磨砺、切割。
那不是尖锐的剧痛,而是一种弥漫性的、窒息般的、深入骨髓与灵魂的钝痛,伴随着难以言喻的酸楚,几乎要让他蜷缩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这首听起来充满无限希望、描绘着开拓新家园壮丽图景的歌谣,在此情此景下,配合着这红发少女的身影,会让他产生如此彻骨、如此磅礴、几乎要将他意识冲垮的悲伤?这希望与绝望的尖锐对立,这歌声与废墟的残酷映照,构成了梦境中最核心的、最撕裂的悖论。
他挣扎着,努力低头,想要看清怀中少女的容颜。他渴望知道,是谁在用歌声撕裂他的灵魂。然而,那近在咫尺的面容,却笼罩在一层温暖而柔和、却异常顽固、无法用意志穿透的光晕之中。
他只能模糊地感知到那光晕勾勒出的面部轮廓,却无法窥见任何具体的五官。唯有那清脆空灵的歌声,她身上传来的、微弱却真实存在的体温,以及她红发如同火焰般灼烧他视觉的印象,无比清晰,刻骨铭心。
他想开口,想询问,想嘶吼。他想问这是哪里,是哪个世界遗落的坟场?想问她究竟是谁,为何她的歌声能引动自己灵魂最深处的海啸?更想问,为何这一切都浸泡在无边无际的悲伤之中,这悲伤的源头究竟是什么?……但他的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情感淤泥彻底堵死,声带失去了振动的能力,连一个最微弱的音节也无法挤出。
他只能更加用力地、绝望地收紧手臂,将她更深地拥入自己怀中。这个动作充满了无助与占有,仿佛他拥抱的不是一个实体,而是一个即将破碎的彩色泡沫,一个注定随着黎明到来而逝去的、温暖而残酷的梦。
少女似乎感受到了他那无声的、几乎要勒断骨骼的拥抱。她的歌声微微一顿,那空灵的调子里,极其短暂地掺入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哽咽与颤抖,仿佛某种强撑的平静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随即,她又强迫自己继续哼唱下去,只是那调子,愈发显得空灵、飘渺,失去了些许原有的节奏,仿佛正随着她逐渐变得透明的身影一起,从这坚实的(哪怕是废墟的)现实中剥离,一点点地融入身后那片死寂的背景噪音,变得虚幻,变得透明,如同阳光下即将蒸发的露珠,如同指缝间留不住的轻烟……
一股巨大到足以吞噬星辰的、无法言说的失落感和纯粹的悲痛,如同超新星爆发般在他胸腔内炸开,瞬间攫住了他心脏的每一次搏动,痛得他意识模糊,几乎要在梦中彻底窒息、瓦解。
……
“嗬——!”
云凌猛地从硬板床上弹坐起来,动作剧烈得让床架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胸口如同被真正的重锤击中,剧烈地起伏着,心脏狂跳得像是要撞碎胸骨。
额头上、鬓角间,乃至整个脊背,都布满了冰冷粘腻的汗水,浸湿了单薄的寝衣。窗外,乌萨斯冻原的黎明才刚刚透出一丝惨淡的灰白光线,试图驱散夜色的残留,房间里依旧一片昏暗与寒冷。
梦中那红发少女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那清脆揪心的歌声也已沉寂,被现实中堡垒外呼啸的风声所取代。但那份深入骨髓、萦绕不散的悲伤,那首《火星谣》的完整旋律与歌词片段,以及那火焰般跃动的红发触感,却如同最深刻的烙印,清晰地、顽固地残留在他心间、耳畔与视觉残留中,挥之不去,带来一阵阵生理性的心悸与空虚。
他怔怔地坐在床上,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许久,金色的瞳孔在昏暗中失焦,仿佛仍在试图聚焦那梦中无法看清的面容。现实世界的轮廓一点点清晰,但梦境的重量却丝毫未减。
许久,他才用沙哑的、带着一丝未散尽痛楚与巨大迷茫的声音,无意识地、喃喃地低语,仿佛在确认某个遗失已久的、至关重要的信息:
“……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