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只看到,云凌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他脸上那惯常的、或是思考或是安抚的神情,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瞬间支离破碎。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赤裸的、毫无防备的、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空白。
他金色的眼瞳失去了所有神采,失焦地望着前方虚空中的某一点,没有看向崩溃的黑键,没有看向悲泣的晓歌,也没有看向病床上泪眼婆娑的布兰卡。那眼神空洞得可怕,仿佛他的灵魂已经随着那崩裂的伪装一起,被放逐到了宇宙间最寒冷、最虚无的深渊之中。
他站在那里,不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异乡客,不再是那个点燃雪原星火的引路人,也不再是那个能于万军之中取敌首级的“蓝芒死神”。
他只是一个被命运的嘲弄和自身深刻的无力感,彻底碾碎了所有伪装与坚持的……迷失者。他将自己最真实、最脆弱、最不堪一击的崩溃,毫无保留地、赤裸地,展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病房里,黑键压抑的绝望呜咽,晓歌蜷缩的无声悲泣,贝拉尖锐的恐惧啼哭,与云凌这死寂的、内爆式的崩解,交织混杂,谱写成了这首名为《唯苦难永存》的、令人心碎欲绝的乐章。
希望的微光,在这一刻,似乎已被无尽的黑暗彻底吞噬。
就在这片绝望的浓稠黑暗中,一个声音,轻轻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响起了。
那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长久沉睡后的虚弱,却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试图刺破这令人窒息的黑暗。
“……不要……哭……”
是布兰卡。
所有人都猛地一震,仿佛被这声音从各自的噩梦中惊醒,齐齐将目光投向病床。
布兰卡躺在那里,脸色依旧苍白,泪水依旧不断地从她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巾。但她的眼神,却不再是刚才的茫然与恐惧。那紫水晶般的眼眸中,虽然盛满了巨大的悲伤,却奇异般地透出一种……近乎温柔的平静。
她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移动着视线,先是落在几乎无法站立、泪流满面的黑键身上,她的目光里充满了无尽的心疼与歉意。
然后,她看向蜷缩在墙角的晓歌和在她怀中哭泣的贝拉,眼神中带着抚慰。
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如同灵魂出窍般、脸上只剩下空白与死寂的云凌身上。那目光里,没有责怪,没有质问,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理解。
她吸了一口气,仿佛这简单的动作都耗尽了力气,然后用那沙哑的、却努力保持平稳的声音,轻轻地说道:
“能醒来……能再看到你们……能……再看到弗雷德里克……”
她的目光回到黑键身上,嘴角极其艰难地,再次向上弯起一个微小、却无比真实的弧度。那是一个含泪的微笑,比夕阳最后的余晖还要脆弱,却也比任何时刻都要坚定。
“……这已经是……命运……给我的……最好的礼物了。”
她停顿了一下,积蓄着微弱的力量,声音虽然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十年……也好……一年……也好……”
“不要再……为我难过了……好吗?”
“……我……很幸福了……”
她的声音落下,如同最轻柔的羽毛,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她接受了。在经历了漫长的沉睡之后,在刚刚苏醒的时刻,她就平静地接受了自己只剩下十年寿命,并且身负“假愈”诅咒的残酷命运。
甚至,她还在反过来,安慰这些因她而崩溃、而痛苦的、爱着她的人们。
这一刻,黑键的呜咽卡在喉咙里,晓歌抬起了泪痕斑驳的脸,贝拉的哭声渐渐变成了小声的抽噎。
而云凌那空洞死寂的眼眸,在听到布兰卡那句“能醒来……已经是……最好的礼物”时,剧烈地、痛苦地颤动了一下。
希望的微光并未消失。它只是从狂燃的烈火,变成了布兰卡眼中那簇在绝境中依然顽强闪烁的、温柔的、充满生命尊严的星火。
唯苦难永存。
但或许,在苦难中绽放的人性光辉,将比苦难本身,更加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