撬开火漆,里面是来自遥远京城的数封家书。
厚厚的一沓,信封上熟悉的字迹,带着故土的安宁气息,分别来自平儿、迎春。
甚至还有一封笔迹明显稚嫩、带着几分用力过度的歪斜,署名赫然是那个泼辣丫头——“晴雯”。
他略一沉吟,先拆开了平儿的信。
素雅坚韧的笺上,是平儿那手早已刻入他记忆的端正秀逸的小楷。
信中,她事无巨细地汇报了府中近况,仿佛要通过文字让他身临其境。
府内一切安好,上下井然有序,仆役各司其职。
几位姐妹相处和睦,未曾生出什么龃龉,让她省心不少。
史湘云依旧活泼开朗如昔,与香菱成了形影不离的闺中密友。
整日里不是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吟诗联句,就是央着性情温和的香菱教她认那些复杂的生僻字。
……
信的后半段,平儿的笔触变得愈发温柔绵长,几乎能想象出她写信时嘴角噙着的那抹浅笑。
她开始详细描述小公子秦烁的点点滴滴。
仿佛要通过文字,让远在南疆、未曾亲眼见证孩子成长的父亲,能清晰地看到那小小人儿的每一个变化。
“……烁儿又长高了些,乳母说他壮实得很,小腿蹬起来很有力气,哭声也洪亮,半个院子都听得见。”
“……前几日,这小家伙竟能自己晃晃悠悠、使出吃奶的劲儿翻过身来了,还无意识地抓住了爷留下的那枚羊脂白玉佩,紧紧攥着不肯撒手,咿咿呀呀的,那眉眼鼻梁,仔细看去,竟隐隐有几分爷的影子,尤其是那抿着嘴不说话的神气……”
秦易逐字逐句地看着,冷硬的目光不由地柔和了几分,甚至那常年紧抿的唇角,也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他能清晰地想象到,平儿在京城镇国公府那间书房里,独自在灯下执笔写信时,那温婉中带着坚毅,娴静里透着担当的神情。
她是他最稳固、最值得信赖的后方,是他能毫无后顾之忧、在外征伐经营的基石。
接着,他拆开了迎春的信……
看着这几封充满鲜活生活气息,秦易嘴角微微勾起一丝难得的、真切的笑意。
他将三封信仔细地按照顺序叠好,动作轻缓,仿佛对待易碎的珍宝,然后才收入一个专用的紫檀木匣中。
那木匣里已积了薄薄一叠家书,皆是从京城而来。
这些来自遥远京城的、跨越千山万水的牵挂,如同涓涓温润的溪流。
悄然滋润着他因连月杀伐、冰冷权谋和南疆湿瘴之气而略显坚硬冷冽的心田。
指腹拂过光滑的信纸,他清晰地认识到。
他如此征伐、如此苦心经营的终点,不仅仅是为了那至高无上的功业与权柄。
更是为了那个在京城、可以让他卸下染血铠甲、安享片刻温情与宁静的归处,为了那些在灯下盼他归的人。
沉思片刻,他铺开新的信纸,提笔蘸墨。
给平儿的回信,除了交代一些需要她留意的京中微妙动向与人事。
更多的是对她辛劳持家的肯定和由衷的感谢。
并特意叮嘱她不必事事亲力亲为,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府中琐事可多分派给得力管事。
南疆的局势在稳步好转,如同精心护理后渐渐愈合的伤口。
而连接着权力中心京城与这片刚被纳入掌控的边陲之地的。
不仅是往来不绝、决定着无数人命运的军报和政令。
还有这穿越崇山峻岭、弥漫着硝烟与瘴气的、承载着脉脉温情与无声誓言的尺素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