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正歪在临窗暖炕上,身上松松搭着月白锦被,手中握一卷《庄子》。
秋水般的眸子却未落在书页上,而是怔怔望着窗外风过竹梢、影摇碎金的景象,眼神空蒙迷离。
听闻紫鹃通报“镇国公来了”,她略显慌乱地想撑身行礼。
一动却引得喉间发痒,忍不住掩口轻咳,苍白脸颊泛起病态潮红。
“林姑娘快请安坐,万万不可多礼。”
秦易忙上前两步,声音不自觉放得极温和。
黛玉今日穿一身素雅月白绫子袄,外罩浅碧色软烟罗比甲。
更显身形窈窕、弱质纤纤,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周带着淡淡青晕。
显然是夜不安枕所致。
但那双似蹙非蹙的罥烟眉下,含着晨露般的眸子。
在初见秦易挺拔身影时,极快掠过一抹淡光,如暗夜流星短暂却明亮。
随即她迅速垂眸,掩去所有情绪,只余下惯常的疏离与挥之不去的倦意。
“听闻公爷凯旋还朝,加官进爵,圣眷正隆,还未曾当面道贺。”
黛玉轻声道,声音如风柔丝,细微飘忽,带着刻意维持的平静与不易察觉的拘谨。
她对两人身份地位的悬殊差距,似乎感到无所适从,那份本就存在的距离感,仿佛又被拉远了几分。
秦易将礼物交由紫鹃收好,温言道。
“些许虚名浮利,不过时势使然,不足挂齿。倒是听说姑娘玉体违和,心中牵挂,特来探望。”
“北地虽苦寒,却也有机缘得些稀罕物事,这雪山宝莲与成形老参性极平和,或对姑娘调理根基、滋养元气有裨益。”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炕几上的诗稿与《庄子》上,寻了话题。
“姑娘近日可有雅兴动笔?北疆风物大异中原,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壮阔苍凉与江南杏花春雨、小桥流水是两个世界。虽少了精雕细琢的温婉,却也有撼人心魄、荡涤胸怀的雄浑气象。”
提到诗词哲思,黛玉眼中才恢复些许灵动,如蒙尘明珠被擦拭。
她轻轻摇头,声音依旧细弱,却多了几分鲜活。
“近来精神短少,心绪不宁,竟未曾提笔。倒是公爷经沙场历练,见惯金戈铁马、生死杀伐,胸怀眼界定更开阔宏达。再看世间景致、人情冷暖,感触该与我们这些困于闺阁、囿于方寸之人不同。”
两人从北疆苍茫风光、异域人情,渐渐谈到诗词意境营造、庄子逍遥之辩。
又隐约涉及人生际遇、理想抱负与处世之道。
秦易并未附和黛玉诗中的伤春悲秋与出世之思。
而是以尸山血海中磨砺的坚韧、掌万千兵马的宏大格局,阐述“逆境开拓、乱世担当”的积极态度。
他说,诗词可寄情幽微、抒发性灵,但若能以笔墨记录时代波澜、抒发安邦定国之志、启迪民智,亦是更大的境界与功德。
这番话迥异于宝玉鄙弃功名利禄的“混世”哲学,让黛玉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思想冲击与深层次的灵魂共鸣。
她渐渐发现,眼前男子不仅能提剑立不世之功,胸中更有万千丘壑、见识卓绝。
言语间藏着洞察世事的睿智、看透生死的豁达与安定人心的力量。
他并非不懂她的敏感忧伤,却能以更包容开阔的视角引导安慰,让她看见风雨后的晴空。
不知不觉,窗外日影西斜,漫天霞光染红窗纸。
两人畅谈近一个时辰,黛玉苍白脸上因这酣畅的思想交流,泛起淡淡的真实红晕,连咳嗽也减轻了不少。
临别时,秦易看着灯下清丽脱俗的黛玉,目光诚挚,语气郑重温言。
“世间纷扰如过眼云烟,身子才是根本。姑娘玲珑心窍,更需善自保重,勿要劳神伤怀、徒耗心神。天地广阔,总有些未领略的风景值得期待,有些人……值得倾心相待。”
话语平实,却透着超越客套的真切关怀与若有若无的暗示。
黛玉心头莫名一暖,似被温热暖流包裹,又似被轻撞了一下,酥酥麻麻。
她不敢直视秦易深邃的目光,只觉脸颊发烫,慌忙垂睑。
长睫如蝶翼轻颤,低低应了一声,声音几不可闻。
“多谢公爷挂心,金玉良言,黛玉……记下了。”
离开潇湘馆,走在夕阳余晖笼罩的静心斋小径上。
秦易心中的牵挂未减,反而多了几分复杂的怜惜、欣赏与满足。
与黛玉的深入交谈,让他更清晰地感受到灵魂层面的契合与吸引。
这是其他女子身上没有的、超越皮相与利益的纯粹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