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兵”王柔的声音低沉沙哑。
“刘使君说笑了。你身为一地方伯,怎能向我借兵。”
“再者说,曹节出了手,玄德在士林中就是浊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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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太原王氏,累世清名,门风素洁,与浊流宦竖素无瓜葛。同流合污恕难从命。
“恕难从命”
刘备眉峰未动,嘴角却勾起一抹弧度。
“与浊流同流合污,影响家门名誉。那么,与鲜卑、南匈奴联姻——就不是自污家门吗”
“此事,传出去只怕更不妥。”
王柔眼光顿时锐气起来。
“再者说,清流党人,便真是出淤泥不染”
刘备目光清亮,直视王柔那深不见底的冷眼。
“当年太学生清议,高呼清君侧”,何尝不是爭权夺势,党爭倾轧那些清流士大夫们,动輒无视汉法,肆意灭浊流满门,老少不留,还引以为荣,党人手中难道就不沾污血”
“备此番前来,並非攀附结党。”
“也並非与將军爭论清、浊虚名。
他前踏一步,声音清晰如冰珠落盘,字字敲击在压抑的空气里:“是与王將军谈笔生意。”
王柔眼中精光一闪,带著一丝探询。
“生意”
他手指在案几上轻轻一叩。
“云中已復,刘使君坐拥朔州要衝,声威正炽,何需再借我王家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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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
刘备摇头,那笑容旋即化为冰冷的寒光:“我说的是——五原!”
他猛然摊开手掌,仿佛要將整个北境握於掌中:“是整个河南故地,如能將整个西部鲜卑,彻底扫出阴山以南,晋阳王氏的困境不就解除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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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石槐如今正带著鲜卑主力,在幽州纠缠,无暇西顾,此刻西部鲜卑诸部,群龙无首,五原的置鞬落罗新败,云中余烬未灭!此乃天赐良机!將军!”
他自光如同鉤索,紧紧锁住王柔。
“仗,我来打!血,我去流!钱粮輜重自有雒阳城里那些甘背浊流之名的人替我筹措!
“
“而你晋阳王氏——仅需出人那些掛在使匈奴中郎將符节控制之下的南匈奴属国胡骑。”
“將军稳坐晋阳高堂,便可坐观阴山旧地重回汉家图籍,此等一本万利,不损你王家羽毛半根,只赌备一个成事可期的大买卖,將军——当真要错过么”
“再者说,若打了败仗,陛下也是砍备的头。”
“王將军伺机削弱了南匈奴兵,也能防止他们心怀不轨,与塞外鲜卑联合作乱,两全其美,岂不美哉”
刘备说完,不再言语。
室內一片死寂,只有炭火燃烧的毕剥轻响。
王柔那石刻般的脸庞纹丝不动,但指尖在坚硬檀木桌面上划出了微不可察的刮痕。
他面不改色,內心却如惊涛骇浪。
一本万利,坐观其成,不伤根本。
刘备这席话,剥开了所有华丽外衣,直指王氏家族在并州最核心的利益诉求。
既要保全清名官声,又得实控边塞、防止大乱。
雒阳党人的诉求,是让浊流办不成这事儿。
但王家的诉求,与他们恰恰相反。
没有刘备作为屏障,他王柔就得顶在一线。
刘玄德——好手段啊,竟將我王氏的软肋捏得如此之准。
王柔抬起眼帘,那冰冷深邃的眸子里,风暴渐歇,只剩下一种冰与火交织的复杂情绪。
他看著刘备转身欲行的背影,在对方即將跨出门槛的剎那,终於发声,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却少了那份拒人千里的疏远,多了一丝真诚。
“慢著。”
刘备身形顿住,却未回头。
王柔的声音如同渗入骨髓的寒风:“朝廷里——有人希望將刘使君和云中城一同埋葬。他们会千方百计地断你粮道、扰你军心、在你背后捅刀——”
“更恨不得胡人把汉军啃得骨头渣都不剩!”
“但——你方才所言,此战之机,关乎汉土归属——倒非虚言。”
“并州——终究是我太原王氏的根基,乱不得,这买卖——我王柔做了,就赌你这把快刀能收復河南地。”
“羌渠那边,我自会替你开口。再征一千属国骑,应无大碍。”
“另外——”
他目光看向西南,手中拿出了一卷文书:“上郡皇甫义真,他已命人传信,已暗中拨付四百龟兹属国兵卒,由北路沿故道,星夜兼程送往云中归你节制。这些白肤碧眼的龟兹人是他在上郡属国拔出来的钉子,如今也顶出来隨你取个功名了。”
刘备重新坐回阴影里,声音恢復了那惯常的、掌控节奏的沉稳:“如果备没猜错,这四百人被王將军截了吧。”
王柔倒是坦诚了:“如果今日刘使君不与我解释清楚。”
“不仅这四百人王某会截住,以后朝廷派出的任何援兵、粮草器械,我都会截住。”
“但今后,我们可以合作了。”
“条件是,我王家人不能下场参与那些浊流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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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能打贏,看你自己。”
“新募一千骑,再加上皇甫嵩这四百龟兹异兵——”
他手指在案几上轻轻一划:“以及——并州刺史府数日前按照朝廷命令签发的一纸徵调文书,令西河、太原、上党三郡驰刑所效命的那千名囚徒北上——林林总总,拼凑两千四百之数,应能助你——再斩那置鞬落罗一臂。”
冰冷的话语,字字无温。
刘备毫不怀疑,如果今日不说服王柔,他绝对会站在党人阵营,把这两千四百人统统留下。
“这一趟算是来对了,王將军还是聪明人啊。”
美稷城中这场不见硝烟的交易最终定格。
借胡刀一千,付囚徒千人。
王柔稳坐幕后观成败,刘备持刃上前博功名。
只要王柔不在西河郡捣鬼,那么刘备就有把握说动并州刺史张懿、太原太守臧旻。
上郡的皇甫嵩已然是押宝刘备,徐荣所在的定襄必须和云中协防。
再加上太原、或许还有雁门,那么收復河南地,就有了充足的兵员。
去晋阳的路上,刘备恰巧遇到了买足冬衣,准备回云中的简雍。
听闻刘备如此顺利的说服了王柔,简雍大吃一惊。
“汉法,太守是不能越界征討的,只能在本郡內活动。”
“玄德如何说动这些太守隨你协防朝廷可没下达文书啊。”
“这这这——私自鼓动州兵应敌,后患不小。”
刘备点头:“宪和说得对,但还有一条,一旦郡国內发生叛乱或者胡人入侵,刺史就能转为州將,调发郡中兵士越界破敌。”
“西部鲜卑会进攻云中,这就是契机。
“再者说,这些党人也不会听从朝廷詔令。”
“他们可都戏称陛下为雒阳县令呢。”
简雍喝了口酒:“那玄德有把握说服他们吗”
“只能说有机会,事在人为。”刘备感慨道。
“熹平元年(172年),会稽人许昭在句章、起兵,自称大將军,立他的父亲许生为越王,朝廷任命臧旻为扬州刺史。率领丹阳、会稽兵打败许昭。连战三年,平息叛乱,臧旻因功升任为护匈奴中郎將。”
“虽然,没几年就在漠北打了败仗就是了——”
“臧旻现在是太原太守,当年靠著钱贿赂宦官免死,成了天下唾弃的浊流,你说他想不想报仇呢”
“至於雁门太守郭縕,他的族兄郭勛继任了幽州刺史。”
“在我们发动云中战事之时,擅石槐就已经在猛攻幽州了,郭縕当真就不怕吗”
简雍有句话其实说错了,太守確实不能越界征討,但汉朝的各项法律在汉末几乎是摆设——有很多灵活操作的空间。
比如孙坚担任长沙太守就好几次越界征討庐江贼,征討桂阳、零陵贼。
只要能打贏,什么都好说——
打不贏——自己承担代价。
再比如三互法,在边州基本就没用,边地全是地头蛇——
“宪和,咱们走,去晋阳。”
“擅石槐在幽州攻势凶猛,留给我们对付西部鲜卑的时间不多了。
,“必须在他赶回弹汗山之前,与并州军合力,收復整个河南地。”
刘备快马加鞭,蹄声裹著山西的泥沙,再度撞入寒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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