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以铁血为骨、以温情为线,在这些不同血脉的胸膛里缝合出了一条新路线。
张飞高举的皮鞭僵在半空,手指缓缓鬆开,嘴角向上牵动。
“益德,你记住与兵士同仇敌愾,比鞭子好使。”
“他们才是你身边最可靠的人。”
张飞低著头,若有所思。
刘备並未多言。
教化存在於身教,而不是言传。
太阳升起后,他带著张飞亲自训练。
校场东南角那群在张飞手中软趴趴的羌胡兵,在刘备到来后,震天吼声惊动四野。
练射箭的射箭,骑马的骑马,持矛的练突刺。
走在步兵阵列时,他发现了一名有些拘束不安的汉人新卒。那是张杨招募的本地青壮,他们大多面黄肌瘦。
刘备缓步走过去,从怀中掏出那包珍贵的冻疮药粉,递给其中一名手背冻疮红肿开裂的少年:“你的名字”
“小——小——小人李狗儿——在家排行老么,原是鲜卑人的奴隶。”少年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
刘备拍了拍他瘦弱的肩膀。
“好名字。狗儿多命硬啊。”
他亲自將药粉敷在李狗儿肿胀破裂的手背上。
“冻疮化脓,开春了握不动锄头,种不了麦子,怎么养活家人。”
他环视这群面有菜色的汉卒,声音不大却充满力量:“你们是云中的根,弓马或许不如胡兵嫻熟,但守护家园的狠劲,不能输半分。力气可以练,弓箭可以学。”
“我刘备与你们在此,修城筑堡,一同守住这道门!守住了云中,春天麦苗发芽时,你们的父老子弟——才不用像野草般,任胡人践踏!”
李狗儿看著手上被细心包裹好的伤处,又抬头看著刘备温和坚定的脸,喉头剧烈滚动,眼圈一红,猛地挺直了腰板:“將军!狗儿——狗儿一定练好!绝不给您丟人!”
一种远比冻伤更深入骨髓的东西,正在这瘦弱身体里生根发芽。
雪不知何时开始飘落,细碎地沾在將士们的肩头眉梢。
寒风依旧刺骨,但校场上数千道目光却凝聚在阅兵台下那道的身影上。
他融化了胡兵的傲气,悟热了汉卒的寒心。
此刻,无论是桀驁的匈奴射手,还是碧眼的羌胡战士,抑或瘦弱的云中少年,都紧握著手中的兵器。
矛尖、箭、刀锋,在阴沉的雪光下寒芒吞吐,无声地指向同一个方向。
刘备静立如苍松。
张飞站在他身旁,放下了马鞭,这一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这些人俺拿鞭子都训不动。”
“大兄几句话就给他们说的嗷嗷叫的练。”
“大兄比俺厉害啊。”
刘备回眸:“人心是要凝聚的,没有人生来就该为你卖命。”
“一个合格的领袖要比优秀的將军更重要。”
“昔日太祖皇帝与项羽爭天下,论及兵法战阵,项羽韩信在他之上,论及谋略政务,萧何张良在他之上。”
“然则他们都没有本事像太祖一样让人甘心为他效力,奈何”
“有些事儿不是能力够强就能办得到的,魅力也是能力的一部分。”
“而且是集合徒眾,成就大业最重要的一部分。”
张飞挠头道:“大兄,俺明白了。”
“明白就好。”
刘备矗立在校场之上,立於风雪深处,他凝聚人心如中流砥柱,围绕在他身旁的强军猛將越来越多。
隨著朝廷的嘉奖文书到达。
彻底宣告了刘备的崛起。
“別部司马听詔!”
刘备急忙出营。
这回升官是宦官曹节的意思,再也不敢有人来索贿了。
“陛下制曰:刘备鹰扬武德,破敌於阴山之下,收復我云中故郡,梟首甚眾——”
“经朝廷合议,重设朔方刺史部,升汝为朔方刺史,计前后功,加封关內侯,领护鲜卑校尉——
眾人闻言,无不惊颤。
十九岁的校尉,普天之下极其罕见,十九岁的刺史更是一个也无——
汉灵帝属於是给刘备开了天门,这栽培之心昭然若揭。
“大兄,怎么是个护鲜卑校尉啊这是什么职务”
张飞不解,倒是刘子惠明白了朝廷的意思。
“校尉,比两千石,在中郎將,將军之下。”
“但护鲜卑校尉与寻常校尉不一样,此职与护乌丸校尉、护羌校尉一样,是统辖一方胡兵作战的职衔。”
“朝廷的意思是,让明公像张奐一样招抚整个西部鲜卑的鲜卑人为我所用。”
“目的便是,收復整个朔方刺史部!”
“明公,朝廷终於开始重视你了。
,刘备点头,闻喜则过。
“有一事,备尚不明。”
“备在朝中没有根基,是谁在朝堂为我说话,坚持北伐”
那宦官笑道:“刘使君,你这么聪明的人,难道还不明白吗”
“党人素来瞧不上武人,自然是曹令君在朝中力排眾议,支持你北伐的。”
“曹令君”
张飞闻言就要上前问个清楚,却被刘备一手拦住。
曹节平白无故凭什么帮他刘备
这背后定有深意,说不定是汉灵帝又在暗箱操作呢
他没多问,雒阳的水太深,他也没想掺和。
不管是清流还是浊流,只要愿意为边军提供钱粮就行。
“有劳中贵人,替备向曹令君道声谢了。”
“若能成功收復北疆,此乃天下之福也。”
宦官道:“曹令君也托小人给刘使君带句话。”
“边塞武人立下军功,最高也不过卫霍了,可卫霍二人在士林中的评价如何呢,想必玄德饱读诗书,你也清楚。
三百年来,他们被讥讽为佞幸宠臣,卫青行事低调风评稍好些,霍去病呢,更是被大汉士人贬低成中才之將。
他们不是能力不足,而是出身不足,清流士人们是最看出身的,唯有浊流不计较这些。只要你一心与中贵人合作,自有一番前途的。”
刘备默然,这话確实不假。
后汉士林已经在走向士族门阀的半路上,对边塞武人的敌意,基本就在出身这俩字儿上了。
出身太差,军功再高也入不得眼。
出身將门一度在魏晋甚至被认为是家族耻辱,见不得人的。
所以在汉末,才有段颖这种顶级武人倒向宦官联手对付清流的局面。
不倒戈浊流,武人也没有別的路可选。
那么,这回派来的宦官不是天子的人,而是曹节的人,其中的政治意图就很明显了。
天子要给刘备换层皮,要他用浊流的钱去打五原。
而刘备要做的事儿就很简单了,配合曹节,装作有奶便是娘。
只要曹节能老老实实打钱,什么话都好说。
“备,明白了。
“
宦官露出笑容。
“刘使君果然聪明,你明白就好。”
“今岁擅石槐的中部主力已经向幽州去了。
“短期內抽不开身。”
“收復失地,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但刘使君尤其要小心一件事,党人们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尤其是并州腹地的党人,你得处理妥善。”
“自古以来,將军在前线连战连捷,后方惹是生非可不在少数。”
“当心李牧白起之事,重现本朝啊。”
刘备心中瞭然:“多谢中贵人提醒。”
待宦官走后,粮车和军餉陆续抵达。
意料之外得是,朝廷的確给了不少增援,五铁钱两亿,粮草十万石,陆陆续续在运来。
还给刘备加官进爵,又特地从并州徵发了一千名驰刑徒,估计正在路上呢。
这些比起汉灵帝当年给段颖平东羌时的四十四亿军费,步兵一万,骑兵五千,差远了。
但对於现在的边塞汉军来说,已经是天文数字了。
原本刘备都没指望汉灵帝能拨钱的,朝廷能出钱粮平河套,確实超乎预料。
但刘备听闻这等好消息,却眼神凝重。
刘子惠悄声道:“明公在担心并州党人”
刘备点头:“不管我们是不是依附曹节,收了朝廷的钱粮,在党人眼里就已经是曹节党羽了。”
“估计,这钱就是浊流们从党人手里搜刮的——”
“曹节这一招玩的漂亮啊,送来我们所需的粮草和军餉,又在朝廷树立一种我们已经依附曹节的假象,逼著我们跟他合作。”
韩浩道:“这些清流、浊流为了爭权夺势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得想个办法,解除党人对我们的敌意,若不然时刻有人在背后使坏这可如何是好。
刘备思索了片刻:“我已有方略。”
“并州的党人以晋阳王氏为首。”
“王柔虽然是党人弟子,但他未必会和朝中的党人合作,把他稳住,我们的后方就安全了。”
刘子惠点头:“朝廷的党人需要的是丟城失地,打压曹节党羽,防止他染指边军。”
刘子惠点头:“朝廷的党人需要的是丟城失地,打压曹节党羽,防止他染指边军。”
“王柔需要保住汉家疆界,一旦云中丟了,太原、西河就重新暴露在胡骑马踏之下。”
“此人甚是聪明啊,料想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会需要明公站在云中。”
刘备眼中在冒光:“我这就去太原一趟,顺道与并州诸將协防。”
“如果真如那宦官所说,鲜卑人今岁已经开始进攻幽州。”
“那我们收復整个河南地的机会就来了。”
“事不宜迟,这就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