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一顿,眼中精光爆涨:“陛下本人”
室內空气骤然凝固。
曹节身体微微前倾:“当初刘备端门对策时,老奴便有这种预感。”
“老奴看得出,陛下是恼了,恼这些年边郡年年撤屯、弃土做过了头了,恼清流只经营门生,於朝廷攻訐不务实事,更恼——”
他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恼我等为他遮风挡雨,却也坐视疆土沦丧,所以陛下他要培植几个真正能打、敢打、能替他挽回顏面的人,刘备,多半就是陛下亲自选中的那把刀。”
“选什么样的人掌兵,不会影响大局,这很重要。”
赵忠拱手道:“愿闻其详。”
曹节品了口茶汤,摩挲著茶器,笑道。
“对於陛下而言,最重要的就是政治稳定,这天下每一个產业都养活了数以万计的利益群体。”
“刀子砍在哪不会影响国祚,这是需要皇帝思考的。比如党人团体,他们经营门生故吏,让自家子弟霸占朝廷,形成累世公卿。”
“到最后容易威胁皇权,这刀就算砍下去两败俱伤,也得砍。这是陛下需要我等浊流挡在前面的原因。只有我们这些无根之人,能帮陛下砍这一刀。”
“但有些团体的利益是不能动的,比如土地,这事儿关乎整个社稷,动了,大汉就会直接被天下豪强群起灭亡,新莽之亡,殷鑑不远啊。”
“也有些小事儿陛下是非常想动的,比如收復失地,它可以作为一个口號,满足某些群体的政治目的。”
“朝堂上所有的活动都是围绕著钱、权这两个字运行的。收復失地要钱,钱从哪来黎民百姓。”
“可这些年,黎民百姓已经被重负压得民不聊生,再压他们大乱就会爆发,今岁四月荆、扬二州十余万人作乱就是个例子。”
“朝廷不能从百姓身上抽血,就只能从商人、豪强手中索取。”
“这就需要酷吏,需要我们这些浊流派出子弟去个各个州郡横行不法,用最残忍的手段把钱捞出来。”
“这些士人们提前嗅到了风声,你说他们愿意掏钱吗他们愿意打仗吗”
“收復失地,对於朝臣来说吃力不討好,所以他们只是口中喊著收復失地,真要让他们去打仗,他们是决计不愿意的。”
“比起在战场上拼死拼活,在雒阳喊口號玩权术更適合党人。”
“士人靠不住,朝廷这就需要被歧视的那些边塞武人去战场卖命,武人巴结不上党人,就会像段熲一样来巴结我们这些浊流。”
“党人害怕武人倒向浊流,害怕权势都被我们控制,以继续党錮,他们就会拼死阻挠这些武人收復失地。”
他死死盯住张让:“那些党人接下来会怎么做,可想而知。”
“他们会拼命阻止粮草、器械抵达云中,尽全力在后掣肘。”
曹节转换了语气,低声道:“我知道你们二人被老奴压在头上,心有不满,私下里小动作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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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们別忘了,浊流能有今日,全靠我曹节在上面撑著。”
“我倒了——那些党人接下来就会对付你们。”
张让、赵忠苦笑道:“中贵人何出此言,我等都是无根之人,自当齐心才是,莫要听信谣言,我等对中贵人一片忠心啊。”
曹节冷哼一声,不在提点此事。
“那刘玄德——”
“他是陛下的人,可终究不是老奴的人!他忠於陛下是真,可他对咱们这些所谓的君侧”——心中怕是无半分敬意!”
赵忠不解道:“那为何中贵人今日在朝堂上还要保他。”
曹节猛地攥紧拳头。
“今日清流攻訐刘备甚急,这便是天赐的拉拢之机,趁他羽翼未丰,根基尽在云中那刀头舔血之地时及早把他拉入浊流。”
“等到他发现陛下靠不住、清流又视他如仇寇之时,他自然会像段疑一样,倒戈我方。”
“此人虽然有能耐,但似乎没有看明白一件事,清流是不希望朝廷能收復失地的。”
“反而是我们这些浊流需要段熲一样的武人去建立功勋,內外协作,才能维持自己的势力。”
“他越是打出战果,清流们就会越是敌视他。”
“嘶,这刘备可有妻妾”
赵忠眼中精芒一闪:“中贵人的意思是——找机会与他联姻”
“不止!”
曹节断然道:“粮!餉!甲冑!兵员!老奴可从三河之地调拨,以朝廷增援云中、復河南故土之名,源源不断输送过去。”
“等到他依仗著我的粮草兵马在云中立稳根基,打上几场漂亮仗,他刘备身上这浊流的印记就再也洗不掉了。”
“到时候,满朝清流视其为眼中钉,除了彻底依附於我等——他还有別的路可选吗”
曹节的脸上闪过一丝得意。
“待他根基深植边陲,功高震主之时,连陛下也需掂量掂量这柄握在我掌中的利刃了。”
“如果陛下想像对付王甫、段熲一样来对付我,这一套是行不通的。”
张让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声音带著一丝颤抖:“曹令君,这么明目张胆地收买陛下的人手——陛下——陛下岂能不知岂能容忍!”
曹节猛地爆发出一阵低沉而充满蔑视的大笑,笑声震动樑柱。
“哈哈哈哈!陛下”
他笑声骤然一收,那深渊般的瞳孔里闪烁著绝对的、冰冷的掌控欲,仿佛凌驾於那九重御座之上:“陛下很聪明———他深知这雒阳城的风雪,离了我曹节无人能挡。”
“他默许朝堂清浊相爭,不就是为了用我们钳制那些喋喋不休的清流党人老奴执棋朝堂几十年,陛下所思所想,岂能脱出我掌心
“便是明知道我在拉拢刘备——他又能如何难道真指望那帮只会写檄文动嘴皮子的清流去做事儿吗”
“这些年我想得到的东西,从来就没失手过。刘玄德,不管是谁的棋,到最后都只能是我的棋。”
炉火噼啪跳跃,烛影在曹节那张被野心彻底点燃的脸上扭曲晃动。
窗外秋风呼號渐厉,仿佛要吞噬帝国的心臟。
在这座宅邸最深的阴影里,权宦的狂言揭示著一个残酷的真相:
边关將士的血,终究只是阳权贵们棋秤上隨手可弃的筹码。
无论是天子的顏面,边塞的安危,还是十万將士的性命,都只是棋局的一部分而已。
他们心中所想,唯有权力二字。
云中的寒风中佇立的新旗,也不过是这些大人物眼中一枚更值得重视的棋子罢了。
曹操在清流浊流间游走的孤影,袁隗府邸炭盆里谋算的火星,曹节眼中倒映著的贪婪野心。
所有暗涌的冰流,都在匯向那座正被鲜血与战火反覆洗刷的孤城。
云中城的存亡,只是雒阳权力博弈的缩影。
浊流能压得住党人,失地就能收復。
而失地收復的那一天,曹节也差不多该下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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