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疗养院顶层走廊的暮色，被蒋子文那一声饱含血泪的嘶吼撕得粉碎。
“罪臣蒋子文……叩见帝君！万载沉沦，终得……再睹帝君天颜！吾道不孤！幽冥……有望啊！！！”
那声音穿透病房的墙壁，带着跨越生死与时光的沉重，裹挟着无尽的悲愤、忠诚与劫后余生的狂喜，如同重锤般狠狠砸在寂静的走廊里，也砸在姜阎看似冰冷无波的心湖深处。
身着古朴阎罗袍服的威严虚影单膝跪在病房的虚空中，头颅深深低下，獬豸冠的阴影遮住了他此刻的表情，但那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震颤与激动，却如同实质的冲击波，让姜阎托着阎罗令碎片的指尖骤然收紧了一瞬。
紫眸深处，那亘古不化的寒冰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烧红的石子，剧烈地动荡着。
蒋子文……这个曾在他座下执掌第一殿，铁面无私却又忠心耿耿的旧部……竟真的熬过了神躯崩灭、神魂沉沦的万载岁月，以如此卑微的姿态，在凡尘的尽头重聚！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姜阎胸中翻涌，有对旧部遭遇的沉重，有对往昔峥嵘的追忆，更有一种幽冥根基未绝的确认感。
他沉默着，没有立刻回应那泣血的叩拜，只是周身那层收敛到极致的幽冥气息，不受控制地逸散出一丝属于酆都帝君的森然威压，如同无形的涟漪，扫过整条走廊。
“啧……”
陆沉的声音打破了这沉重的寂静，似带着点丈量般的兴致，冲淡了那几乎令人窒息的气氛。
他斜倚在冰冷的墙壁上，金眸扫过病房内跪伏的蒋子文虚影，又瞥向旁边姜阎那张看似冷硬、实则细微处线条紧绷的侧脸，嘴角勾起一抹了然又促狭的弧度。
“老蒋，行了行了，大礼就免了。这地儿是凡人的疗养院，不是你那森罗殿，嚎这么大声，万一吓坏哪个起夜的老头老太太，回头再讹上咱们，多晦气？”
他语调轻松，甚至带着点调侃，仿佛眼前不是一位刚刚觉醒的阎罗神魂，而是一个久别重逢、正激动得语无伦次的老伙计。
“天……天帝陛下？！”
蒋子文猛地抬起头，威严的脸上布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他刚才全部心神都系于姜阎身上，此刻才看清阴影中另一道身影——那个金眸含笑、姿态慵懒却散发着同样熟悉、甚至更加浩渺尊贵气息的青年！
天帝！昊天上帝！
竟也与帝君同在？！
巨大的冲击让蒋子文威严的虚影都剧烈波动了一下，几乎维持不住形态。
他嘴唇翕动着，似乎想再次行礼，却又被眼前这匪夷所思的重逢震得不知如何是好。
“别陛下了，”陆沉随意地摆摆手，金眸里带着点“往事不堪回首”的嫌弃，“天庭都没了，听着怪别扭的。叫陆少，或者直接喊名字，本帝不讲究那些虚头巴脑的。”他目光转向姜阎，挑了挑眉，“对吧，北阴？”
姜阎终于从翻涌的情绪中抽离，紫眸冷冷地扫了陆沉一眼，没理会他的贫嘴。
他上前一步，隔着病房的墙壁，目光落在蒋子文那极其不稳、仿佛随时会溃散的魂体上。
融合了万鬼渊权柄碎片后，他对神魂状态的感知更加敏锐。
“魂体孱弱，本源枯竭，记忆混乱。”
姜阎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冰冷，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他摊开左手，掌心那枚布满裂痕的阎罗令碎片悬浮而起，散发出柔和而坚韧的暗金光晕，如同安抚的暖流，笼罩住蒋子文颤抖的魂体。
“阎罗令护你本源不散，暂作栖身之所。稳固神魂，恢复记忆，需时间与外力。”
随着阎罗令光芒的笼罩，蒋子文剧烈波动的魂体如同被注入了强心针，迅速稳定下来，虚幻的阎罗袍服也凝实了几分。
他感受到那熟悉的本源联系与帝君冰冷的关切，激动地再次低头：“谢帝君恩典！罪臣……定当竭力恢复，重拾神职，为帝君效犬马之劳！”
“行了，知道你忠心可昭日月。”陆沉插话道，金眸却警惕地扫向走廊尽头——护工大妈打水回来的脚步声已经清晰可闻，“现在嘛……咱们该撤了。再不走，真要被当成偷尸体的了。”
他话音刚落，脚步声已在拐角处响起。
护工大妈提着暖水瓶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
姜阎反应极快，在护工视线转过来的瞬间，左手虚握，阎罗令碎片连同蒋子文的魂体虚影瞬间化作一道暗金流光，没入他宽大的冲锋衣袖口内，消失不见。
同时，他周身最后一丝外溢的幽冥气息彻底收敛，又变回那个只是气质格外冷峻的普通大学生。
陆沉则笑嘻嘻地迎上护工大妈疑惑的目光，金眸里瞬间切换成“热心同学”模式：“阿姨您好！我们是江城大学医学院的志愿者，刚路过看到17号房仪器好像有点异常报警，就过来看看。病人没事吧？”
护工大妈被他灿烂的笑容晃了一下，又看看旁边一脸“生人勿近”但同样年轻的姜阎，心里的疑虑消了大半，连忙道：“哦哦，谢谢你们啊！是17床的张老爷子……刚才……刚走了。”她脸上带着惋惜，“唉，寿终正寝，也算有福了。”
“节哀阿姨。”陆沉脸上适时露出一点“遗憾”的表情，演技浑然天成，“那我们先走了，不打扰您了。”
两人在护工大妈感激又带着点探究的目光中，转身快步离开。
直到走出疗养院大门，沐浴在江城深秋微寒的夜风中，陆沉才夸张地舒了口气，揉了揉脸：“啧，装好人比打架还累。”
姜阎没理他，紫眸低垂，隔着冲锋衣布料，感受着袖中阎罗令碎片传来的微弱却稳定的魂力波动。
蒋子文的魂体如同沉入深海的幼兽，在阎罗令的庇护下陷入一种自我保护式的深度沉眠。
“喂，姜阎，”陆沉凑过来，手肘极其自然地搭上姜阎的肩膀，温热的气息拂过他微凉的耳廓，“老蒋这‘钥匙’是找着了，可他那‘门’……十殿阎罗其他九把‘锁’，现在可还散落天涯呢。光靠咱们俩大海捞针，捞到猴年马月去？”
姜阎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甩开陆沉的胳膊。
他微微侧头，紫眸扫过陆沉近在咫尺、写满“我有主意”的脸，声音平淡：“你有办法？”
“嘿嘿，”陆沉咧嘴一笑，金眸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办法嘛……现成的！老蒋这块‘阎罗令’，可不光是他自己的‘钥匙’，更是十殿阎罗同气连枝的‘道标’！虽然现在残了，但只要咱们把它养好点，再稍微……嗯，刺激刺激，”他做了个“充电”的手势，“说不定就能当个‘阎罗雷达’用！只要其他九殿的神魂烙印在神州范围内觉醒，或者残留的本源气息够强，它就能感应到大致方向！总比咱们瞎猫碰死耗子强吧？”
“养好点？”姜阎眉头微蹙，“如何养？外力刺激，稍有不慎，恐伤其根本。”
“简单！”陆沉打了个响指，一脸“包在我身上”的笃定，“香火！精纯的、蕴含‘审判’、‘公正’意志的香火愿力！这玩意儿对老蒋这种根正苗红的阴司正神来说，就是大补药！咱们找个香火鼎盛、信众虔诚的城隍庙或者包公祠啥的，让老蒋的魂体在阎罗令里蹭点‘wIFI’，再辅以你我神力稍加引导，温养个十天半月，保准这‘雷达’灵敏度蹭蹭往上窜！”
他顿了顿，金眸扫过姜阎冷峻的侧脸，笑容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亲昵和怂恿：“怎么样？这活儿……接不接？正好也试试咱们新到手的‘员工宿舍’（指神霄派）信号好不好。”
姜阎沉默着，紫眸深处幽光流转，快速推演着陆沉方案的可行性。
香火愿力滋养神魂，确为正途，尤其对阴司神只效果显着。
以他和陆沉之力引导，风险可控。
神霄派环境清幽，阵法完善，隔绝探查，确是上佳地点。
“可行。”片刻后，他微微颔首，却算是认可了陆沉的提议，“去神霄派。”
“好嘞！”陆沉眼中笑意更盛，搭在姜阎肩上的手顺势下滑，极其自然地抓住了姜阎微凉的手腕，“走着！本帝带路！咱们今天坐车去！”
手腕被温热的掌心包裹，姜阎的身体再次僵硬了一瞬，紫眸锐利地扫向陆沉。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斥责或甩开，陆沉已经拉着他，大步流星地朝着街边一辆缓缓驶来的黑色迈巴赫走去，管家陈伯早已恭敬地打开后座车门。
“陈伯，去栖霞山，神霄派山门。”陆沉拉着姜阎钻进后座，声音带着点轻快。
车门关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皮革清香和雪松香氛。
陆沉这才松开手，他舒服地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侧头看着姜阎冷着脸整理被拉皱的冲锋衣袖口，金眸里满是得逞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