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即刻在阵前引起阵阵骚动,阿八哈更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在他看来,既然马穆鲁克选择此时发动进攻,那肯定是被他一手布置的战局逼迫至此,阿勒颇的围城军一定没有问题的。
所以,阿八哈下意识想要否定北方联军已败的事实,但隨著马穆鲁克从阵中推出被俘的安条克公爵,並在阵前斩首了此人,阿八哈的话语都被堵了回去。
还未开战,蒙古方的士气就比对方低一截。
但更糟糕的还在后面。
士气是被打击,但是战斗该继续还是得继续。隨著號角吹响,阿八哈自印度招揽而来的杂胡们发动了衝击。看著这些杂胡,阿八哈为自己的工作而自豪,就让他们去消耗马穆鲁克吧,无论死多少人,他都没有任何损失。
但是,就在下一刻,这些杂胡里就出现了叛徒,有人与马穆鲁克接触那一刻就临阵倒戈,攻击身边的战友,有人则转头就跑,留下空荡荡的缺口。
坚守苦战者还是存在,但问题他们就像投入大海的尸体,瞬间便消失无踪,或是被斫下脑袋掛在旗杆上,或是被裹挟著一同后退。
被阿八哈作为突击核心的蒙古军隨即受到影响,他还记得那时战场上恐怖的一幕:
原本要给予敌人致命一击的蒙古精骑在叛徒与溃兵的胡乱衝击下阵型凌乱,慌张不安。
接著,马穆鲁克的战列便碾了过去。
杂胡们不约而同在战场上大喊“我军败了”,这句话就像是瘟疫般散布在军中。而更糟糕的是,身后包围大马士革的大营內也冒起了滚滚黑烟。
阿八哈看著这一幕,整个人都已经呆滯,即便侍臣与从骑如何呼喊,他看来都是遥远到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阿八哈还记得,当时他感到世界被人所顛覆。
从小到大,他都是掌握一切的那个人,他都是统治的那个人,別人只会按照他的指挥棒行动,他天生就应该像是木偶师那般掌握世间一切。
但是现在,看著布满慌乱的脸庞,还有混乱到令人恐惧的战场,阿八哈感到一直坚持的东西终於破碎。
他並非没有经歷失败,实际上,他经歷的失败从未少过,但从没一次像是今日这般惨烈,让他输得几乎一塌糊涂。
在阿八哈的呆滯中,马穆鲁克距离他也越来越近。若非速勒都思部的战士拼命抵抗,这些军事奴隶恐怕已经俘获了汗国的继承人。
但即便如此,阿八哈的隨从们碍於殿下的风格,还有浸入到骨子里的服从,依旧不敢行动。
这直到孙扎黑带著一队满身鲜血的重骑兵到来。
作为速勒都思部最重要的官长、汗国的断事官,孙扎黑一直率领速勒都思部的精锐奋力抵抗蜂拥而至的敌军,只盼让阿八哈逃离战场,结果却发现阿八哈此刻都还没离开,才前往后方查看情况。
而所见的景象几乎把他气死过去。
愤怒的孙扎黑拔出砍杀了数个马穆鲁克的弯刀,想要將无用的隨从们全部砍杀,但思索至阿八哈的行事风格,他在隨从们恐惧的视线中收起武器,然后命令这群没用的废物带走他们的主人。
此时,战场已经彻底失控。实际上,除了速勒都思部这五千人,其他部队已在事实上无法控制,孙扎黑能做的,也就带著部队左突右击,试图衝杀出去。
但由於不知何时,大马士革守军已尽数出城,击败了阿八哈留下的军队,烧掉了营地,自大军后方而来彻底形成了包围圈。
在几番突击无果之后,孙扎被只能率领军队来到这片断壁残垣,以图坚守更长时间。
阿八哈也终於恢復了理智,但面对现状,他也再次绝望,这种景象使得一直看来世间尽在掌握的汗国继承人根本不知道应做什么。
他在脑海內挖掘一切可用的信息,但最终除了“坚守阵地,就有办法”什么都想不出来。
他手上也就这不到五千的残兵,敌人正在自四面八方包围而来。而且据孙扎黑所说,敌人的数量还在不断增加,附近的领主与部落都纷纷率军加入战斗。
同时,这也把包围阿八哈的囚笼扎得越来越紧。早些时候还有突围机率时都没能成功,但现在更是绝无可能。
瓦西里,他现在只能依靠此人。阿八哈为这个想法握紧了手掌。希望他能够带来路易陛下的十字军。
虽说阿八哈带有如此想法,但理性却告诉他希望极其渺茫,那个拜巴尔斯既然可以完成一场如此成功的翻盘,怎么可能不会对十字军方面做什么呢
他此刻有些明白,为何十字军久久不至,恐怕那正是拜巴尔斯的杰作。
而其他人————那些蒙古军恐怕已经被彻底击溃,也就阔阔真的情况他还不清楚。想到这个总喜欢对自己冷嘲热讽的堂妹,阿八哈想到了她的讽刺,真该死,还真的让她一语中的。
不过,按照阔阔真的性格,若是没事,她恐怕早就跑了吧。阿八哈是了解堂妹的,她做事之果断,在所有黄金家族后裔里都是出类拔萃的。
但是,即便如此,阿八哈依旧没有放弃战意,放弃坚持。
现在,只有坚持下去,去等那机率很小的转机。若无法坚持,那么连这渺小的机率也不復存在。
下定决心的阿八哈站了起来,他看著身前的残破镜子,进入眼帘的是一个颓废的武士:
他的甲胃臟乱不堪、他的面容满是憔悴、他的羽饰也无精打采的耷拉著、而他的披风更是不知何时已然满是破洞。
阿八哈让从骑打来水,然后丟掉头盔,披风也让从骑取走,接著亲自擦拭著甲冑上的污秽。
而在水端来之后,他清洗了脸颊,看来可算是有了几分往日神采。
好,就让士兵们都看到我吧。阿八哈告诉自己,接著他正式恢復了往日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皇子姿態,迈著大步,走出了残破的宫殿。
他的步履是那么坚定,以至於从骑们甚至下意识以为,他是在走向什么伟大的事业。
这也使得眾人恢復了信心一往日自信的皇子,现在终于归来。
可只有阿八哈知道,他只是在强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