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产屋敷耀哉甚至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他只是缓缓放下捏着杯柄的手指,任由残留的茶汁滴落。然后,他抬起头,用那双清澈、睿智的眼眸,平静地、直直地看向站在阴影中的鬼舞辻无惨。一旁的天音夫人立刻取出洁白的丝帕,动作轻柔而迅速地替丈夫擦去脸上的血渍和茶渍,自始至终,她的表情都没有丝毫慌乱,做完这一切后,她便重新垂首跪坐,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我产屋敷一族的孩子,自出生起便背负着诅咒,无人能活过三十岁。”产屋敷耀哉的声音依旧平稳,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我的生命,本就如朝露般短暂,早已看到了终点。所以,对你而言,生命或许是永恒追逐的珍宝,但对我而言,它并非多么值得紧紧攥住、恐惧失去的东西。若你所能依仗的,仅仅只是夺走我这早已注定短暂的生命……那么,便不足以令我感到恐惧。”
无惨眼中的讥诮稍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真正的好奇:“哦?既然你如此不看重这蝼蚁般的生命,为何数百年来,你产屋敷一族,还有那些可笑的猎鬼人,要像疯狗一样紧咬着我不放?一次次坏我好事!”
“看来你并不知晓。”产屋敷耀哉缓缓说道,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年的时光,“我与你,鬼舞辻无惨,在血脉的源头上,本是同出一脉。只不过,你诞生于一千多年前,如今时光流转,血脉稀释变迁,到了今日,你我之间的血缘早已淡薄得几乎不存在了。”
无惨嗤笑一声,语气中充满了不屑:“同出一脉?这种事,在我心中翻不起一丝涟漪。你到底想说什么?求饶吗?未免太过可笑。”
“我想说的是,”产屋敷耀哉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虽然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敲打在寂静的夜空下,“正因为我们一族中,诞生了你这样的怪物,整个产屋敷家族才遭受了诅咒!世代子嗣皆体弱多病,夭折者众多!唯有与世代侍奉神明的神官一族结合,诞下的后代才能勉强存活,却也无人能活过三十之数!唯有将你彻底诛灭,我族的诅咒方能解除!这,是我产屋敷一族必须斩杀你的初衷,是流淌在血液里的宿命!”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悲悯:“而更根本的原因是,你所创造的恶鬼,视人命如草芥,肆意屠戮吞噬无辜人类,此等行径,天理难容!守护弱小,斩妖除魔,这是鬼杀队存在的根本意义,是超越家族恩怨的人间大义!”
“呵……大义?天理?”鬼舞辻无惨仿佛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他轻轻摇头,用一种居高临下、仿佛教导无知孩童般的语气说道,“鬼,是超越凡俗、更接近永恒的超然存在。人类不过是渺小、脆弱、注定死亡的蜉蝣罢了。他们会因疾病而死,因战乱而死,因天灾而死,如今,因被鬼吃掉而死,又有何不同?千年来,死于瘟疫者数以亿计,死于战火者尸骨成山,死于洪水地震者数不胜数……你可曾见过疾病彻底消失?战争完全停止?天灾不再降临?没有!人类从未真正摆脱过这些阴影!他们何曾真正摆脱过无形无质的疾病?何曾停止过自相残杀的战争?何曾有能力怨恨过无情的天灾?既然如此,为何独独对‘鬼’的存在如此抗拒,如此憎恨?”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逻辑:“你们大可将被鬼捕食,视作一种天灾。这只是一种只会降临在极少数不幸者头上的、特殊的自然灾害罢了。无需徒劳地阻止,无需无谓地怨恨,平静地接受它的存在,就像接受地震、接受瘟疫一样。为何要反抗?为何要为了那些注定会死、只是死法不同的少数人,来挑战永恒的我?
产屋敷耀哉静静地听完,脸上没有丝毫怒意,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看待迷途者般的悲悯。他缓缓摇头,声音清晰而坚定,如同磐石:
“你错了,鬼舞辻无惨。人类的生命,只属于人类自己。它的价值,由人类自身定义。人类从未停止过与命运的抗争!他们正在努力攻克一种又一种疾病,正在试图建立秩序以减少战争,正在想方设法预警和对抗天灾!任何企图主宰人类命运、践踏人类尊严的存在,无论是疾病、战争、天灾,还是……以人为食的恶鬼,都必将被觉醒的人类所摧毁!人类文明,正是在一次次战胜苦难中,一步步走向更光明、更强大的未来!”
他的目光如同利剑,刺向无惨:“而你口中的‘鬼’,这种所谓‘高贵永恒’的存在,在我眼中,从来不是什么更先进的,什么不可名状的优越神灵或恶魔。它,仅仅只是一个……以人类为食的、危险的‘入侵物种’罢了!”
“纵观历史长河,远古时代,喜好吃人的物种并非没有。但所有将人类视为主要猎物的物种,最终都走向了同一个结局——”产屋敷耀哉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历史的厚重与审判的意味,“那就是,灭亡!就如同今日,咬人的恶犬会被打死,吃人的猛虎会被击毙,而恶鬼的最终命运也无外乎灭亡。”
他最后的话语,如同最终的宣判,带着洞察本质的轻蔑:“而且,其实真正的恶鬼只有你一个,只要你死了,所有的恶鬼都会消失,没错吧,多么悲哀的族群!一个……依靠唯一存在的、虚假的族群,难道不是世间最可悲、最脆弱的物种吗?”
这番话,彻底撕开了鬼那看似强大的外衣!
庭院中,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声更疾,吹得灯笼剧烈摇晃,光影明灭不定,映照出鬼舞辻无惨那张俊美脸庞上,瞬间凝结的、如同寒冰般的阴鸷与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