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影子无声无息地滑到他身后。他甚至来不及完全直起腰,眼角余光只捕捉到一道细细的、深色的弧线闪电般自身后扬起。
啪!
一声异常清脆响亮、带着点弹性的击打声,狠狠落在了他结实的左臀上。
“啊!”白鸟岩猛地弹了一下,捂住痛处飞快转过身。
蝴蝶忍不知何时已站定在他面前,收回了那根短小的竹制教鞭。她脸上带着一种极其生动、灿烂到堪称“恶劣”的笑容:“哎呀呀~刚才那一刀,是打算捅穿地面去见黄泉国吗,白鸟岩阁下?”她的声音扬得高高的,“还是说……刚才分心想谁呢?嗯?”
那个“谁”字被她咬得极重。白鸟岩脸上的热度瞬间飙升,血液疯狂冲上头顶。
“我……我只是……”他嗫嚅着,目光飘忽。
就在这时,前庭通往蝶屋主建筑的小径入口处传来一阵轻盈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少女特有的、带着点气音的呼唤:“虫柱大人?啊,白鸟先生!您果然在……啊!”
来者正是恋柱甘露寺蜜璃安排跑腿的心葵小师妹。(随便起的名字,以后不会有剧情。)她怀里抱着一个扎得很是结实精巧的小包裹,大概因为跑得急,脸颊泛着红晕。看到庭院中的两人(尤其白鸟岩还满脸通红一手尴尬地捂在臀部),她明显吓了一跳,脚步顿住,声音也带上了点慌乱。
“对、对不起!打扰你们了吗?”
蝴蝶忍眼底的笑意微微收敛,换成了对待师妹的温和亲切。她正要开口缓和。
啪嗒!
一声闷响突兀地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白鸟岩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循着声音看去——那个精美的小包裹正躺在他脚边不远的地上,显然是小师妹惊愕之下没拿稳掉落的。包装用的素色棉布在地面上散开了小半,露出里面色彩鲜明、形状格外精巧可爱的点心——一看就是帝都那家赫赫有名的甜品店“雪之华”的招牌限定品!这些甜点的旁边,还躺着一封同样被精心折叠过的信笺,浅粉色的纸张,素雅的封口处端正地写着他“白鸟岩”的名字,字迹娟秀工整。
白鸟岩瞬间忘记了臀部的尴尬灼热,脑中一片空白!他手忙脚乱地俯下身去捡。抓起东西迅速直起身,动作快到几乎带起一阵风。那封粉色的信笺在他胸口的位置被紧紧捏住,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而那盒精致得如同工艺品的糕点,则被他以一种近乎笨拙的姿势护在另一侧臂弯里。
心葵在一旁慌乱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白鸟先生!是甘露寺大人吩咐一定要亲手送到您手上的!她说这是……呃……特供货?还说那封信……啊!请您务必拆开看看……”
小丫头还在磕磕巴巴地传达蜜璃的话,白鸟岩却已经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他低着头,目光钉在手中那抹柔和的粉色上,信封上的墨痕仿佛带着温度,一点点灼烧着他的指腹。
他根本不敢抬眼去看蝴蝶忍此刻的表情。空气陷入一种奇异的、紧绷的寂静,只有庭院里无知无觉的蝉鸣还在卖力地鼓噪着,阳光灼热地泼洒在他们身上。
“哦~~特!供!货?”一个拖长了调子、比蝉鸣更清晰、更有存在感的声音,悠悠地飘了过来。那每个字都像是沾了蜜糖的针尖,甜丝丝又精准地往白鸟岩此刻最混乱的心窝里扎,“啧啧啧,还有亲·笔·信?”
蝴蝶忍不知何时已踱步到了白鸟岩身侧很近的距离,姿态闲适得如同在欣赏园中初开的紫阳花。她微微歪着头,目光在那封被捏得死紧、几乎要融入白鸟岩胸膛里的粉色信笺和他臂弯里小心翼翼护着的点心盒上来回巡视,那双漂亮得近乎妖异的紫色眼眸弯成了两钩新月,嘴角的笑意更是藏也藏不住,如同恶作剧得逞般得意地向上翘起。
“难怪刚才训练时魂都飞走了呢,白鸟岩阁下?”她伸出手指,指尖的温热几乎要隔着薄薄的衣衫点到白鸟岩紧张绷紧的上臂肌肉上,力道似有似无,“原来是这‘沉重的思念’……隔着千山万水都要追过来打断你的刀势啊?”
每一个字都带着笑,带着调侃,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看好戏般的了然,清晰地钻进白鸟岩的耳朵里,将他无处可藏的窘迫彻底钉死在阳光下。
轰隆!白鸟岩感觉自己的脑子彻底成了一团被高温炙烤的浆糊。他艰难无比地扭过脖子,动作僵硬如同年久失修的机关人偶,目光对上了蝴蝶忍那双饱含着促狭笑意的眼睛。
“……不是……”
嘴唇翕动了好几下,这个苍白的否认才虚弱地挤出喉咙。他不敢去想蝴蝶忍此刻心里正转着什么念头。
“噗——”
蝴蝶忍彻底绷不住了,清脆的笑声再次喷薄而出,像一串被摇散的风铃。她笑得花枝乱颤,眼角甚至又渗出了点点泪光,丝毫不顾形象地指着白鸟岩那张红得快要滴血的脸,对着旁边同样目瞪口呆、不知该不该退下的心葵说道:“心葵酱!快!快帮忙看看白鸟阁下是不是中暑了?脸这么红!”她一边笑一边夸张地用手扇着风,“再这么下去,我怕蝶屋的药柜要被他脸上冒出来的热气烤干啦!”
“蝴蝶忍!”白鸟岩几乎是恼羞成怒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
时间像是被一只贪婪的手用力攥紧,将两天多的光景急剧压缩。随着启程时刻的步步逼近,原本那些日常的笑声似乎都无端地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难以察觉的沉重薄膜。
出发前最后一个无月的夜晚,浓得化不开的黑绸一般裹缠着整个蝶屋。只有值夜的风灯在廊下被吹送过来的微凉夜风抚弄得摇曳不定,将狭窄的区域以外切割成更深的幽暗。
“吱呀——”一声轻微的推门声,打破了这寂然的守夜时刻。白鸟岩轻巧无声地跨出了自己那间临时居室的门槛。他身上已不再是平素惯常的黑色鬼杀队装束,换了一套更加深沉的、接近墨蓝色的束口劲装长衣长裤——这是为了即将踏入极北之地冰天雪地而特别准备的寒衣。
他手里提着一个比人小臂略长、造型极为简约坚固的深褐色牛皮医疗箱——这是蝴蝶忍傍晚亲自送来给他的。箱子盖在离开屋门时便被他细心地合拢锁死。
他刚走出几步,脚步却倏然顿住。
就在前方不远处通往前庭的小径入口,那盏孤零零的昏黄风灯下方,一个纤细的身影正静静伫立在那里。蝴蝶忍没有穿正式的队服,随意裹着一件水色的薄棉居家开衫,长发松松散散地束在肩侧。暖黄的灯光落在她脸上,柔和了线条,映照出一片奇异的沉静。
她显然是在等他。夜风吹过庭院,掠过几片微卷的枯叶,发出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打破了那过于凝固的寂静。
“……”白鸟岩的目光在她平静的脸上停顿了两秒。无需言语,彼此都明白对方为何出现于此。他默默地将手里那个分量不轻的深褐色牛皮医疗箱递了过去。
蝴蝶忍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牛皮冰凉的硬质表面时,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她没有立刻打开,只是将那箱子稳稳地托在臂弯里,目光却像沉在水底的月光,无声地、带着审视的穿透力,落在白鸟岩脸上。半晌,她轻轻开口,声音不高,但在这连草虫鸣叫都沉寂下去的深夜里显得异常清晰:
“那个‘特供’,好吃吗?”
白鸟岩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在这样凝重低垂的夜色里,她开口竟是问这个。随即,一丝无奈又了然的苦笑轻轻掠上他的嘴角,在那张惯常冷峻的面上显得有些突兀。
“还……没尝。”他如实回答,声音也有些干涩。
“信呢?”蝴蝶忍紧接着追问,那双在灯光下更显深邃的紫瞳紧盯着他,不容躲闪。那眼神仿佛能洞察他心底最细微的褶皱,带着一种近乎审判的认真,却又混合着令人心悸的温柔。
白鸟岩感到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脸上悄然爬上薄红。他飞快地瞥了一眼蝴蝶忍怀里那个静默不语的医疗箱,像是那里面藏着什么答案,随即,像是下定决心般移开视线,声如蚊蚋却极为清晰地道:“信……放在箱子里了。”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字句,又像只是单纯的不自在,“是些家常……北海道风物……还有松前城(白鸟岩的目的地)……”
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竭力保持平稳又掩饰不住赧然的笨拙,他并未详细描述信的内容,只是断断续续地说着。
蝴蝶忍听得极其专注,脸上并无揶揄之色,只是静静地点着头,眉宇间笼罩着一种近乎温柔的凝思。夜灯的光晕在她眼底深处微微跳跃、流转。
待到白鸟岩语声渐歇,空气又重新被夜的密度压实。她忽然向前一步,将那个重新锁好的医疗箱轻轻放回白鸟岩手中。冰凉的牛皮触感再次侵入掌心。做完这个动作,她依旧没有后退,反而微微仰起头,离他更近了一些。
“雪之华家的点心,保质期不长的哦,”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气音,温热的吐息几乎拂过他的下颌,带着熟悉的、清冽中夹着一丝草木辛香的气息,“一路带着这么远……怕是撑不到你到松前城就要变味了。”
她话锋突兀地一转,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关切:
“给我写信的时候……”她抬起眼,那双流光溢彩的紫罗兰色眼眸深深地望着他,里面荡漾着奇异的温柔和促狭的笑意,如同月光下微微摇曳的紫藤花,“记得一定要告诉我——给蜜璃的信里……都写了些什么有意思的内容哦?”
这转折太过刁钻,带着她特有的、让人心脏骤然失速的奇招!白鸟岩像是被电流狠狠抽了一下,整个人都绷紧了。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医疗箱。指尖按在冰凉粗糙的皮面上,硌得微微发痛。
“我、我……”
“噗……”
蝴蝶忍却忽然又短促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像是羽毛在寂静的夜色里扫过,轻得几乎听不见,又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了然。她没再追问,也未做任何解释。只是微微退开一小步,在风灯昏黄的光晕笼罩下,向他露出了一个温柔到近乎璀璨、却又被深深夜色浸润得无比复杂的笑容。
“好了。”她轻轻地说,语气是卸下一切重负般的舒缓,“箱子里的夹层,有阿岩之前托我准备的新衣物……冰天雪地的,别把自己冻笨了。去吧。”
她不再多言,目光像是拥有实质的重量,无声地落在他身上。那视线温柔又平静,带着某种沉甸甸的托付,将他一点点推向离别的深渊边缘。
白鸟岩只觉得胸口那无形的重物骤然压得更深,坠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几乎是凭借着身体的本能,对着她深深地点了一下头。喉结艰难地滚动着,一个气音般的“嗯”字,是此刻唯一能勉强挤出的回应。
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那张被灯光映照得格外柔和的、却又写满沉静告别意味的脸。提着手里的医疗箱,大步流星地朝着前庭通往外界的方向,深深投入那片浓稠冰冷的黑暗中。仿佛再多停留一秒,那份沉重的依恋就会像藤蔓一样死死缠住他的双腿。
蝶屋熟悉的轮廓在他身后迅速溶解、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