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的手指落在陆云许渗血的膝盖上,声音发颤却更坚定:
“昨天野狼谷,他引雪崩埋了燕云两个营,自己被流箭射穿左臂;今天为了让我们撤到安全地,他一个人挡两百名燕云修士,用‘冰封千里’拖了半个时辰,直到灵力耗尽才倒下!燕将军,你告诉我 —— 把伤疤刻满全身,把命都赌在守边境上的人,是废人吗?”
燕无歇的手指僵在案几上,指节泛白。
他征战二十年,见过无数伤兵:
有的伤在后背,是逃跑时被砍的;
有的伤在手臂,是格挡时留的;
却从没见过这么年轻的孩子,身上每一道疤都带着 “死战不退” 的狠劲,每一道都刻着 “护人” 的痕迹。
这些伤疤不是累赘的证明,是比军功状还沉的勋章,是用命换来的忠勇。
“北凉军瞧不上护国军的龌龊,我认。”
林卫国的语气缓了些,却依旧硬气。
他伸手按在陆云许的脉搏上,指尖感受到那微弱却顽强的跳动,像雪地里快灭的火星,偏不肯熄。
“但陆云许不一样。他入营半年,没沾过半点贪腐的脏水,没克扣过一粒粮草,更没在战场上退过一步。今天我把话放这,此子他日必撑得起楚国边防,若他做不到,我林卫国提头来见!”
“提头来见?”
燕无歇终于开口,眼神里的轻蔑淡了大半,多了几分审视,甚至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林将军就这么信他?万一他醒不过来,或是废了,你这人头岂不是白送?”
“他不会。”
林卫国想都没想就反驳。他从怀里掏出个紫檀木锦盒,边缘磨得发亮,显然是贴身藏了多年的宝贝。
打开盒子,里面躺着瓶晶莹的丹药 ——
是能续接经脉、吊住修士性命的丹药,护国军满打满算只剩三瓶。
他倒出两粒,用温水化开,小心翼翼撬开陆云许的嘴喂进去,动作轻得像对待稀世珍宝:
“他能在两百修士围攻下活下来,能拖到我们折返,骨头就比北境的冻土还硬。”
帐内彻底静了。
北凉兵们盯着榻上的少年,再想想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没人再敢说 “累赘”。
一个年轻的北凉兵忍不住跟身边人嘀咕,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地传开来:
“将军,他…… 他身上的疤,比咱们营里守了五年流沙口的老兵还多……”
烛火晃了晃,照在陆云许的伤疤上,那些泛着粉的、渗着血的痕迹,在这一刻,比任何言辞都更有力量,也比帐外的风雪,更能烫热人心。
燕无歇没再开口,起身时玄袍扫过案几,带起的风都比先前缓了些。
他走到矮榻边,屈膝蹲下 ——
这动作在北凉军主将身上极少见,亲兵们都愣了愣。
他指尖悬在陆云许锁骨的长疤上方,顿了两秒才轻轻落下,指腹粗糙的茧蹭过泛粉的疤痕边缘,能清晰摸到皮下凸起的骨节。
“当时爪尖再偏半寸,肺叶就破了。”
他忽然低声说,语气里没了之前的冰碴子,反倒带着点征战老兵对同袍的惋惜。
“青眼狼的利爪能划开玄铁,这小子是硬生生用身子挡的。”
林卫国在旁点头,喉结动了动 ——
那回他在营中养伤,只听说陆云许救了人,却不知伤得这么重。
燕无歇收回手,转身时玄袍带起一阵风,对着亲兵沉喝:
“去叫军医,把库房里的‘金疮玉露膏’拿来,再备一盆滚水,加两把驱寒的干姜。他这腿要是保不住,你们几个军医也别在北凉军待了。”
亲兵们这次应得格外干脆,脚步声都比来时急,显然也被榻上的伤疤震住了。
林卫国悬着的那颗心终于落了地,对着燕无歇抱拳时,手臂都松快了些:
“多谢燕将军。”
“谢早了。”
燕无歇走回主位,手指重新落在布防图上,却没立刻动,烛火映着他的侧脸,冷硬的线条柔和了几分。
“北凉军的规矩,只敬拿命换河山的汉子,不敬官衔,更不敬那些靠钻营上位的蛀虫。他若能醒,将来战场上,我倒要看看他挥刀的模样;若醒不了……”
他顿了顿,瞥了眼矮榻。
“那也是条响当当的汉子,北凉军给得起一副好棺椁。”
话音刚落,榻上的陆云许忽然轻轻哼了一声,细得像蚊蚋,却在静帐里格外清晰。
他右手手指动了动,指节蜷起,又缓缓松开,沾着的血痂都跟着裂开,渗出一点新血。
眼皮也颤了颤,长睫毛像蝶翼般扇了扇,扫掉上面的霜花。
林卫国立刻扑过去,膝盖撞在冰冷的地面都没顾上疼。
他抬手试了试陆云许的额头,先前的冷汗已经干了,竟透出点微热。
再看少年的脸,惨白里终于掺了丝淡粉,呼吸也从细弱的喘息变得平稳,胸口起伏均匀了些。
“续脉丹起效了!”
他声音发颤,眼底都亮了。
“这孩子,就是块打不碎的硬骨头!”
帐外的风雪还在吼,卷着冰粒撞得帐帘 “啪嗒” 响,帐内的气氛却早已翻了个个儿。
燕无歇盯着布防图上的黑风口,目光却总不自觉往矮榻飘 ——
那道扫过肋下的长疤,让他想起自己年轻时在流沙口跟蛮族拼杀的日子,也是这样,用身子挡着同伴,留下一道一辈子消不去的疤。
北凉军士兵们早没了先前的窃窃私语,几个年轻些的甚至悄悄往帐内凑了凑,脑袋挨在帐帘边,压低声音议论:
“这伤看着都钻心,换我早疼晕过去了,他还能撑着挡两百人?”
“比咱们营里的老疤头还能扛,老疤头那道疤才不过三寸长。”
“要是他能醒,以后并肩子打仗,我服他。”
林卫国守在榻边,伸手把陆云许散在额前的头发别到耳后,指腹蹭过少年额角的小疤 ——
那是刚入营时,练刀不慎被刀柄砸的,当时陆云许还笑着说 “留个记号,省得被人认混”。
如今再看,这满身子的疤,全是护着别人、守着边境的记号。
他忽然觉得,先前跟燕无歇的争执都值了,这孩子的忠勇,总算是被人看见了。
夕阳从帐帘缝隙挤进来,金红的光像融化的铜水,淌在陆云许的伤疤上。
那些纵横交错的痕迹,在余晖里竟没了狰狞,反倒泛着暖光,像一枚枚嵌在少年皮肉里的勋章,每一道都刻着 “忠勇” 二字。
林卫国望着那道光,忽然明白 ——
今日这帐内的交锋,不止保住了陆云许的命,更让北凉军看清了,护国军里不只有李三石那样的蛀虫,还有陆云许这样的少年,用骨头撑着军魂,用鲜血护着家国。
昏迷中的陆云许像是感受到了帐内的暖意,嘴角竟悄悄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细得像雪地上的纹路。
他或许不知道,自己满身的伤疤,早已打破了北凉军的偏见;
或许不知道,两个原本泾渭分明的军营,此刻正因为他这道 “死战不退” 的疤,生出了英雄相惜的默契。
那枚藏在他皮肉里的 “勋章”,不仅是他过往的证明,更在北境的风雪里,埋下了一颗名为 “认可” 的种子 ——
待到来日他执刀再立雪原时,这颗种子,定会生根发芽,长成护佑家国的参天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