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卷着校场的黄土,劲道足得像兽爪,劈头盖脸打在护国军士兵的玄甲上,“噼啪” 作响,扬起的尘雾裹着沙粒,沾在甲片的凹痕里,把亮甲蒙成了灰扑扑的色。
数万士兵列成方阵,肩挨肩、甲碰甲,细微的碰撞声里藏着难掩的躁动 ——
燕云凉夏联军破了三座边镇的消息,早像野火似的烧遍了大营,可高层的动员令,却迟至辰时过半才慢悠悠飘来。
高台旁的两顶明黄帅帐被亲兵抬着,鎏金的帐角在风里晃,先露出的不是肃杀战气,而是左元帅涩军那身快被肚腩撑裂的鎏金铠甲。
甲片缝里塞着锦缎衬里,领口的宝石磨得发亮,却遮不住他挪出轿时,腰间赘肉挤得甲片 “咯吱” 作响的狼狈。
挂在腰上的玉佩随着脚步晃,宝石折射的光都带着股油腻味,晃得人眼晕。
亲兵慌忙上前想扶他上台阶,被他粗声挥开:
“本帅还没老到要扶的地步!”
声音洪亮,却透着虚张声势的底气不足。
他挪到高台中央,肚子顶得铠甲前片凸起,脸上堆着程式化的笑,眼角的褶子挤在一起,像揉皱的油皮纸:
“诸位弟兄,燕云、凉夏撕毁盟约,犯我楚国边境,此乃国耻!”
他顿了顿,唾沫星子溅在身前的木板上。
“本帅已与右元帅议定,即刻调兵驰援,定将这群蛮夷赶回老家!”
话落,他的目光飞快扫过队列前排的李三石、叶根,见两人隐晦点头,嘴角的笑才真切了些,继续扬声道:
“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本帅做主 —— 既往不咎!只要一心抗敌,哪怕之前有过些小过错,战后论功行赏,绝不少你们半分!”
“既往不咎” 四个字像颗石子砸进死水,队列里瞬间响起细碎的议论,有人咬牙的 “咯咯” 声混在风里。
谁都明白,这是给李三石之流的贪腐行为松绑 ——
那些被克扣的军饷、掺糠的粮草、一戳就破的甲胄,在 “国难当头” 的名头下,竟要变成 “小过错”。
陆云许站在驰援北境的队伍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死神镰刀的黑檀柄,木纹的粗糙触感压不住心底的冷。
他早从林卫国口中听过,涩军怀里总揣着本《和光同尘录》,里面记满了各营将领的把柄,贪腐的、徇私的,一笔笔记得清楚 ——
所谓 “既往不咎”,不过是怕李三石这群蛀虫倒台时,把他收受贿赂的底也掀出来,断了他制衡各方的筹码。
他抬眼望过去,涩军的鎏金铠甲在阳光下闪得刺眼,却比不过他眼底的寒。
右元帅付弓虽随后走上高台,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袖口磨出毛边,与涩军的鎏金铠甲摆在一起,像块粗布贴在锦缎上,格格不入。
他身后的亲兵捧着幅《难得糊涂》的字画,被风吹得 “哗哗” 响,纸边都卷了角。
他捂着嘴咳嗽两声,沙哑的声音里满是 “和稀泥” 的绵软:
“涩帅说得在理,大敌当前,以和为贵,以稳为重。”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队列里紧绷的脸,语气更软:
“前线急缺粮草军械,各营要通力协作,莫再生嫌隙。至于之前的些许误会 ——”
他刻意拖长了音。
“战后再议不迟,眼下先把外敌打退才是正理。”
“些许误会?”
队列里不少士兵猛地低下头,攥紧武器的手青筋凸起。
有人想起去年兽潮,同袍穿的劣甲被狼妖一爪划开,肠子流了满地;
有人摸了摸怀里的劣石,灵力催动时炸得掌心脱皮 ——
这些用命换来的委屈,在付弓虽嘴里,竟成了轻描淡写的 “误会”。
陆云许身旁的林卫国握紧了长枪,枪杆被攥得发烫,指节泛白如纸。
他侧过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压低道:
“别分心,先稳住北境防线。”
他的目光扫过队列里那些年轻却坚定的脸。
“内部的账,等把外敌赶出去,咱们一笔一笔,连本带利算清楚。”
风又卷着黄土过来,吹得高台旁的帅旗猎猎作响,“护国军” 三个大字在风里翻卷,衬得高台上两位元帅的嘴脸格外刺目。
陆云许攥紧镰刀柄,冷光从刀鞘缝隙里漏出来,映在他眼底 ——
外敌要打,内奸要除,这 “既往不咎” 的糊涂账,他们不认,也绝不会让那些枉死的弟兄白死。
队列的躁动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更沉的硬气,玄甲碰撞声重新整齐起来,像擂响的战鼓,藏着隐忍的怒火,也藏着必胜的决心。
高台侧方的尖细呵斥声,像淬了油的针,一下扎破了校场的沉肃。
许派穿着件明显大了一号的玄甲,甲片晃荡着不合身,腰间佩剑的鎏金装饰擦得比刀刃还亮,宝石在阳光下闪得人眼晕。
他正叉着腰,对着运粮小队吼,脸上的香粉被风吹得一块块脱落,露出底下油腻的皮肤,汗渍混着粉痕,活像张花脸:
“都站齐了!等会儿装粮草,少一粒米、短一两面,仔细你们的皮!”
士兵们垂着头,手里的粮袋攥得死紧,敢怒不敢言 ——
谁都知道这督粮官是王字门阀塞进来的蛀虫,克扣的口粮够养十队亲兵,好粮偷偷卖给黑市换灵石,给前线送的不是掺沙的米,就是发馊的饼。
连李三石都得让他三分,毕竟许家在都城的势力,比护国军的元帅印还管用。
有个小兵忍不住抬眼瞪他,被许派的亲兵用马鞭梢抽了下手背,疼得龇牙咧嘴,却只能把头埋得更低。
动员令刚落,各营立刻开拔。
陆云许跟着第七装甲团往北门走,这支部队号称 “楚国最锐”,可交接装备时,他的指尖刚碰到甲胄,就蹭下一层红锈 ——
甲片连接处的铆钉都锈死了,稍一用力就 “咯吱” 响,有的地方甚至裂了细缝。
再看连发弩的箭矢,竟有一半是粗糙的木制,箭尖没打磨,毛刺扎手,别说穿铁甲,怕是连兽皮都戳不透。
“这是怎么回事?”
陆云许一把抓住装甲团校尉的手臂,指节捏得对方生疼,语气沉得能滴出水。
校尉苦着脸,飞快扫了眼四周,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气音都发颤:
“还能是谁?许派那狗东西搞的鬼!他督运军械时,把玄铁箭全换成木箭,上好的铁甲换成库房里的旧甲,我们去找他理论,他直接拍桌子骂‘有装备就不错了,前线的要饭的还敢挑三拣四?’”
校尉的声音里满是无奈。
“他背后有王家门阀撑腰,连元帅都得给几分面子,我们这些小校尉,能有什么办法?”
话音刚落,“扑通” 一声闷响炸在队伍前方 ——
装甲团的通讯兵从马上摔了下来,手里的红色通讯符 “嗡” 地亮起,刺眼的红光映得他脸色惨白,符纸边缘都被灵力烧卷了。
这是护国军最高级别的警告信号,见者无不心惊。
通讯兵连滚带爬起来,膝盖磨出血都顾不上,声音抖得不成调:
“总、总部急报!十二城防线…… 断了!燕云骑兵破了黑风口南侧,凉夏步兵占了流沙口粮仓…… 总部说、说各营就地作战,不用等支援!”
“什么?!”
校尉的脸瞬间没了血色,手里的马鞭 “啪嗒” 掉在地上,尘土溅了满脸。
“出发前总部还拍胸脯说,防线能撑三天,怎么会崩得这么快?”
陆云许弯腰捡起通讯符,符纸上的字迹潦草却用力,“就地作战” 四个字下方,盖着涩军和付弓虽的联合印鉴。
他指尖摩挲着冰凉的印泥,心沉到了底 ——
防线崩得这么急,一半是燕云凉夏的兵锋锐,另一半分明是李三石泄了布防图、许派克扣了装备的恶果!
而总部的 “就地作战”,哪里是授权,分明是甩锅 ——
把烂摊子丢给前线弟兄,他们在后方继续捂着贪腐的盖子,搞他们的 “和光同尘”。
“别慌!”
陆云许猛地抬声,声音穿透风里的沙尘。
“立刻停止推进,就地布防!”
他一把将通讯符拍给校尉,指令清晰如刀。
“让士兵卸下甲胄,堆成半人高的防御墙,重点堵西侧的沙丘缺口 —— 燕云骑兵最会绕后偷袭,绝不能给他们留空子;连发弩手列阵在防御墙后,木箭虽弱,先射马眼、射骑兵的关节,能阻一时是一时;近战士兵把长刀磨快,守在墙后,等骑兵冲近了再砍!”
校尉被他的沉劲镇住,瞬间回过神,捡起马鞭往地上一抽,声嘶力竭地喊:
“都听陆队的!快!动作快!”
士兵们的动作不算快,却没半分迟疑。
锈迹斑斑的玄甲被一块块搬下来,堆叠时甲片撞着甲片 “砰砰” 响,虽不坚固,却也像道铁墙立在沙丘前;
连发弩手趴在沙丘后,手指扣着扳机,木制箭矢搭在弦上,目光死死盯着西侧的地平线;
近战士兵蹲在墙后,用磨刀石飞快蹭着刀刃,火星子在沙尘里闪了又灭。
秋风卷着黄沙掠过,远处的地平线上,已扬起滚滚尘烟,隐约传来战马的嘶鸣,混着铁甲兽 “嗷呜” 的咆哮,像闷雷般滚过来。
陆云许握紧腰间的死神镰刀,冷光从刀鞘里漏出来,映着他眼底的锐色 ——
内有蛀虫作祟,外有强敌压境,这场仗,难打。
但他身后的士兵们,虽握着劣器,脊梁却挺得笔直,没有一个人退。
沙尘更烈了,将士兵们的身影染成了土黄色,唯有那道玄甲堆成的防御墙,在昏黄的天色里,透着股宁死不退的硬气。
一场恶战,已近在眼前。
高台后的帅帐暖烘烘的,炭盆里的银骨炭燃得正旺,烟气顺着铜制烟管飘出去,在帐外的风里散成淡雾。
涩军趴在铺着锦缎的案上,肥手握着狼毫,对着《和光同尘录》写写画画,笔尖蘸的墨汁都带着腻味 ——
他正把 “第七装甲团装备劣化” 的字样,往李三石的名下划,肚腩顶得桌沿发颤,鎏金铠甲的前片蹭着桌面 “沙沙” 响。
付弓虽坐在对面的圈椅上,捧着只紫砂茶盏,茶沫子在水面漂成小团,他慢悠悠吹着,对帐外隐约传来的马蹄声充耳不闻。
“十二城防线断了也好。”
涩军终于搁下笔,抓起案上的蜜饯丢进嘴里,甜腻的汁水顺着嘴角流,他随手用袖管一抹。
“正好看看各营的底,也让李三石、许派那伙人知道,光靠贪墨守不住边境,以后还得仰仗咱们这些掌兵的。”
他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水烫得他龇牙,却依旧笑得得意:
“等他们把家底打光,咱们再出手收拾残局,到时候元帅府的印信,还不是咱们说了算?”
付弓虽终于吹净了茶沫,呷了口温茶,喉结动了动,慢悠悠道:
“难得糊涂,难得糊涂啊。”
他指节敲了敲桌角的《难得糊涂》字画,纸边卷着。
“只要最后能把外敌赶回去,中间乱一点、糙一点,算不得什么。真要揪着那些‘小事’不放,营里先乱了套,反倒误了大事。”
话里的 “小事”,指的是那些穿劣甲战死的士兵,是被克扣的粮草灵石。
帐外突然传来士兵的惨叫,尖锐得像被狼妖咬了喉咙。
陆云许正往装甲团阵地赶,路过督粮队时,一眼就看见许派扬起的皮鞭 ——
鞭梢带着铁刺,抽在那名士兵的背上,立刻裂开道血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