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醉酒的三少爷嫌他端茶慢了,抬脚就踹在他膝盖上,他 “咚” 地跪倒在地,滚烫的青铜香炉带着炭火的灼气砸了过来。
炉沿擦着脸颊落下,碎瓷片像刀子般划破皮肤,鲜血瞬间涌出来,顺着下颌流进衣领,把半件粗布衣染得发黑。
他牙齿咬得下唇发颤,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却连哼都不敢哼一声,只敢佝偻着身子,用冻得僵硬的手,一片一片捡着地上的碎瓷片,指尖被划破了也浑然不觉,直到少爷骂够了,甩门而去,他才敢偷偷溜到井边,用刺骨的冷水敷着脸,连府里的伤药,都没敢多问一句。
从那以后,这道疤痕就成了他甩不掉的 “标记”。
走到哪里,都能引来旁人的目光:
有老人同情的叹息,有妇人嫌弃的皱眉,更多的是和他一样挣扎在底层的人,麻木的、扫过一眼就移开的打量。
久而久之,拉衣领遮疤痕,成了他刻在骨子里的习惯,连走路都微微低着头,下巴抵着胸口,视线只敢落在脚下的泥地,避开所有人的对视。
他的右手紧紧攥着怀里的钱袋,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粗糙的掌心蹭过钱袋上的补丁,能清晰摸到里面硬邦邦的触感。那钱袋是他用缝坏的旧袜底改的,粗布上打了三个补丁,针脚歪歪扭扭,有的地方线绕了两圈,有的地方只挑了一针,是他夜里就着昏暗的油灯缝的,油灯太暗,好几次针扎破手指,血珠渗出来,他就用嘴舔掉,继续缝。
钱袋里装着他攒了三年的积蓄:
最上面是几枚磨得看不清年号的铜板,边缘圆润光滑,带着常年被掌心摩挲的温度,那是他上个月在码头扛米袋赚的 ——
每天天不亮就去码头,百斤重的米袋压在肩上,磨得皮肉红肿,晚上回来胳膊抬都抬不起来,一天才赚两枚铜板,攥在手里,能暖半天;
中间是一小块指甲盖大小的碎银,银边不规则,沾着点黑色的锈迹,那是他去年冬天在贵族府废衣堆里翻到的 ——
当时雪下得正紧,他冻得手指僵硬,在雪地里扒了半个时辰,才从一件破狐裘夹层里摸出来,藏在怀里暖了半天才敢拿出来,生怕被旁人抢了去;
最底下是几张皱巴巴的麻纸,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画着一道道竖线,那是他的 “账本”——
每多攒一枚铜板,就画一道,如今已经画满了三整张,再攒上几十枚,就能凑够去当兵的钱了。
雾更浓了,冰冷的水汽沾在脸上,像细小的冰粒,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但他攥着钱袋的手更紧了,指节捏得发白,手心里的汗把粗布钱袋浸得发潮,却死死不肯松开。
这袋里的不是钱,是他从贫民窟这泥沼里爬出去的唯一希望,是他再也不用看别人脸色、再也不用被疤痕困住的底气。
他微微抬起头,下巴不再抵着胸口,目光越过眼前歪歪斜斜的棚屋,望向都城的方向。
雾浓得化不开,遮了远处的轮廓,却遮不住他眼底的一点亮 ——
那是藏在心底的盼头,像暗夜里的星火,微弱却执拗。
他知道,只要攥着这钱袋,只要敢踏出这片雾,总有一天,他能走到有阳光的地方,让那道疤痕,再也藏不住他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