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肋骨断裂般的钝痛,胸腔起伏间,疼得他喉头发紧,却依旧执着地大口喘气,汲取着夜色里稀薄的空气。
他清楚,前路还有很长,玉泉山还在遥远的南方,或许还会遇到未知的艰险;
可他更清楚,只要还能走,只要那眼泉水的希望还在,他就绝不会停下脚步。
夜色渐浓,最后一点微光也沉入了地平线。
他的身影渐渐融入无边的黑暗,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在通往玉泉山的土路上缓慢移动。
身后,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印在黄土里,被晚风轻轻拂过,却始终没有消散,像是在无声诉说着一个分身在异境中的挣扎、隐忍与永不屈服的傲骨。
暮色像化不开的浓墨,彻底吞没了整条土路,最后一点微弱的天光也悄无声息地沉进西边的山坳,再也寻不到踪迹。
风里裹着夜露的寒气,顺着衣袍的破口往骨头里钻,吹得路边的野草 “沙沙” 作响,那声音细碎又凄切,像是谁在黑暗中低声呜咽,更衬得这夜路愈发孤寂。
陆云许刚艰难地挪出没几步,右腿突然一软 ——
麻痹感像潮水般顺着膝盖往上蔓延,瞬间席卷了整条大腿,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再也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他整个人向前扑去,“噗通” 一声闷响,重重摔在满是碎石的地面上,扬起的尘土混着夜露的湿气,呛得他喉咙发紧。
尖锐的碎石子狠狠硌进后背的擦伤里,像无数根淬了火的细针同时扎入皮肉,火辣辣的疼瞬间窜遍全身,后背的伤口被重新撕裂,血珠顺着碎石的缝隙往外渗,混着尘土凝成暗红的痂。
左手腕的断骨被这一摔震得移位,钻心的剧痛像惊雷般炸开,疼得他眼前猛地一白,脑袋嗡嗡作响,连呼吸都下意识停滞了片刻。
胸口的肋骨更是像被沉重的碾石反复碾压,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带着撕裂般的疼,喉头涌上的腥甜再也压抑不住,黑血顺着嘴角缓缓溢出,滴在身下的黄土里,很快就被清冷的夜风吹干,留下一道深色的、触目惊心的痕迹。
意识像块沉重的铅块,一点点往下沉,耳边的风声、草响渐渐变得模糊,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棉花,只剩下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在神经里反复拉扯,尖锐又清晰。
他想抬起右手撑地,可指尖刚碰到冰凉的碎石,就被硌得发麻,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一般,连一丝一毫都使不上。
想张嘴喊人,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只能发出微弱的 “嗬嗬” 声,沙哑又破碎,连自己都听不清。
黑暗中,他趴在冰冷的地面上,浑身的伤口都在叫嚣着疼痛,身体像散了架般动弹不得,只有那双眼睛还死死睁着,透过模糊的视线望着远方玉泉山的方向,哪怕意识快要沉沦,那点不肯熄灭的执念,依旧在眼底微弱地闪烁。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的刹那,远处忽然传来一阵 “哒哒” 的脚步声 ——
既没有马蹄声的清脆凌厉,也没有凡人赶路时的急促慌乱,而是带着山野独有的沉稳节奏,每一步都踩得扎实稳妥,像是常年在山林里行走的人,早已熟悉了每一寸土地的起伏与沟壑,哪怕在漆黑的夜里,也能精准避开障碍。
脚步声越来越近,混着枯枝被轻轻踩断的 “咔嚓” 轻响,还有一缕淡淡的草木清香 ——
不是路边野草的干涩,而是带着松针与苔藓的湿润气息,渐渐飘到陆云许的鼻尖,驱散了些许尘土与血腥的浊气。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费力地睁开一条眼缝,视线模糊得像蒙了一层水雾,只能隐约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快步走来。
那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肩头沾着些草叶与泥土,裤腿高高卷到膝盖,露出结实黝黑的小腿,皮肤上隐约可见几道深浅不一的疤痕,显然是常年奔走山林留下的印记。
脚上踩着一双简陋的草鞋,鞋底磨得有些薄,却依旧走得稳健。
他手里还提着个竹编的猎篓,篓身透着天然的竹黄,里面装着几只毛色鲜亮的野兔,软乎乎地蜷缩着,显然是刚从山里打猎回来,带着一身山野的鲜活气息。
那身影在夜色中逐渐清晰,沉稳的脚步声停在他身前不远处,带着不加掩饰的疑惑,轻轻 “咦” 了一声。
“后生?”
高大身影在他身边缓缓蹲下,低沉的男声裹着山野夜风的清冽,却透着不加掩饰的关切,没有半分陌生人的防备与疏离。
他伸出粗糙的手掌,掌心带着常年握弓拉弦磨出的厚茧,纹路里嵌着洗不净的泥土,触碰到皮肤时却异常温暖。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陆云许身上渗血的伤口,指尖先轻轻探了探他的鼻息,感受到微弱却持续的气流后,又俯身用指腹摸向他的颈动脉,指尖沉稳地感受着脉搏的跳动,确认还有气息后,才轻轻松了口气,眉峰间的凝重稍稍舒展。
接着,那人便开始小心地挪动他的身体 ——
左手稳稳揽住他的后背,指腹刻意避开后背撕裂的擦伤,只在完好的皮肉处轻轻用力;
右手穿过他的膝弯,臂膀肌肉微微绷紧,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一件易碎的瓷器,生怕稍一用力就牵动他的伤口。
陆云许浑身是伤,又因失血显得格外沉重,可那人却没显出半分吃力,只是微微调整了站姿,将他稳稳地背在背上,让他的胸口尽量贴合自己的后背,减少晃动带来的疼痛。
后背传来的体温透过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慢慢渗过来,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和日晒后的干爽味道,像春日里晒暖的被褥,一点点驱散了他身上夜露的寒气和伤口的冷意。
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在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暖包裹下,终于稍稍放松,意识也从混沌中清醒了几分,不再像之前那般摇摇欲坠。
“后生,撑住点。”
猎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山野人特有的沉稳与笃定,脚步依旧稳健,却刻意放轻了节奏,每一步都尽量踩在土路平整的地方,避免颠簸触动他的伤处。
“我家就在前面的山坳里,不远了。到了家,我给你敷点祖传的草药,再煮碗热粥,喝下去就缓过来了。”
他的话语朴实无华,却像一颗定心丸,砸在陆云许混乱的思绪里,带来一丝安稳的希望。
风声依旧在耳边呼啸,可后背传来的温暖与沉稳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竟让这漆黑的夜路,多了几分让人安心的力量。
陆云许昏沉地靠在猎户宽厚的背上,意识像浸在温水里的棉絮,混沌一片,却能清晰感受到对方每一步都带着极致的小心翼翼 ——
脚下遇到碎石密布的路段,猎户会下意识放慢脚步,脚掌轻轻试探,尽量踩在平整的土面上,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生怕颠簸牵动他的伤口;
路过路边丛生的草丛时,他会腾出没提猎篓的左手,指尖灵巧地拨开斜伸出来的带刺枝条,哪怕指尖被尖刺划到,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只专注地护着背上的人,避免尖锐的枝条刮到他破烂的衣袍和裸露的伤口。
猎篓里的野兔偶尔不安分地动一下,皮毛摩擦竹篓发出轻微的 “窸窣” 声,那细碎的响动落在陆云许耳中,却没有丝毫不安,反倒像山间溪流的潺潺声,成了某种安稳的背景音,陪着他在浓稠的夜色里缓缓前行。
猎户后背的体温源源不断地透过粗布短褂渗过来,带着草木与阳光混合的干爽气息,像一张温暖的网,将他裹在其中,驱散了夜露的寒凉和身体的剧痛,让他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弛下来。
夜风迎面吹过,掀起猎户的粗布短褂,猎猎作响,他却仿佛毫无察觉,只是每隔一段路,就会微微低头,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朴实的关切:
“后生,还撑得住吗?快到了,再忍忍。”
陆云许想张口回应,喉咙却像被干涸的泥土堵住,连发出一丝微弱的声音都做不到,只能微微偏过头,将脸颊轻轻贴在猎户的肩头,感受着对方沉稳的心跳。
意识在这份难得的安稳中一点点沉下去,之前的剧痛、委屈与不甘都暂时褪去,只剩下淡淡的暖意包裹着他。
最后,他再也撑不住,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彻底陷入无边的黑暗,却没有丝毫恐慌,只像找到了暂时的避风港,安心地沉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