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笑着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指尖划过皱纹里的汗珠,顺势指向街尾。
“你瞅那边的石牌坊,上面刻着‘青溪’俩字,去年刚刷的红漆,太阳底下亮堂着呢。”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他破烂的黑袍上,眼神里没有异样,只有纯粹的关切 ——
那黑袍上干涸的血迹虽已发黑,却仍能看出打斗的痕迹,领口袖口撕裂的口子参差不齐,与镇上人穿的粗布衣裳格格不入。
老人又问道:
“后生是从外地来的吧?听你口音,不像是附近州县的。是来投奔亲戚,还是要赶路去郢城?往北走三天路,就是楚国的都城了。”
“我来自…… 很远的地方。”
陆云许指尖下意识攥紧粗陶碗沿,指节微微泛白,语气带着难掩的迟疑。
他望着老人淳朴的眉眼,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解释 “中三天” 的存在 ——
那片充斥着灵力、浊力与厮杀的天地,与眼前这烟火缭绕的青溪镇,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说了恐怕也只会被当成胡言乱语。
只能含糊带过,可心中的疑惑如同潮水般翻涌,终究还是忍不住追问,声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老人家,您…… 您知道‘上三天’和‘中三天’吗?”
老人闻言猛地一愣,手里攥着的竹篮 “啪嗒” 一声撞在腿上,险些掉落在地。
他慌忙用手按住,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茫然,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额角的皱纹挤在一起,语气带着实打实的困惑:
“啥‘三天’?没听过这地名啊!咱们楚国就分着荆南、荆北、北凉、江东几个州,每个州‘中三天’?莫不是你赶路太急,记混地名了?”
他的话音刚落,身边几个挑着菜篮、路过的居民便被吸引过来,围在一旁好奇地打量着陆云许,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乡音交织在一起,透着浓浓的烟火气。
“是啊后生,你怕不是赶路赶糊涂了?”
一个提着满满一篮紫茄子的妇人笑着开口,眼角堆起细纹,眼里满是善意的好奇。
“咱们活了大半辈子,只听过楚国、燕云、凉夏这些诸侯国,从没听过你说的‘三天’哩!”
“莫不是外邦来的?”
另一个扛着锄头的老农接口道,粗糙的手掌轻轻拍了拍陆云许的肩膀,力道很轻,带着不加防备的善意打量。
“听说西边的西域诸国,地名都怪得很,说不定你说的是那边的地界?”
陆云许听着众人的议论,握着碗的手指微微发僵,心头那点仅存的期盼如同被冷水浇灭,一点点沉了下去。
原来这里真的没有 “三天” 的说法,他不仅是被卷入了虚空,更是闯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一个没有灵力、没有修士,只有凡尘烟火的地方。
粗陶碗的温热还在掌心,可那份暖意,却似乎被心头的茫然冲淡了几分。
陆云许握着粗陶碗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碗沿粗糙的纹路硌得指腹发疼,指尖还因经脉残留的钝痛微微颤抖。
他抬眼望着眼前这些淳朴的居民,他们眼中的茫然纯粹无伪,好奇里带着不加防备的善意,可这份暖意却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他仅存的侥幸 ——
这里果然是完全陌生的地界,连最基本的界域认知都与中三天截然不同。
眼前的青溪镇,炊烟袅袅,人声熙攘,像被隔绝在修行界之外的 “世外桃源”,可对他而言,这份平和却成了困住他的牢笼,成了找不到归途的绝境。
米汤的暖意还在舌尖残留,带着人间烟火的温软,可他的心却像被慢慢浸入冷水,一点点凉了下去。
那点米香仿佛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再也品不出半分滋味,只剩满心的空落与茫然。
他低头看着碗里沉底的几粒米粒,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轻得像风拂过树叶:
“多谢老人家。”
说着,便缓缓将碗递还给老人,指尖松开时,竟有些许无力的颤抖,连握住一只粗陶碗都觉得费劲。
老人见他神色骤然低落,眉宇间拧起深深的疲惫,伸手想拍他的胳膊,指尖碰到他破烂黑袍上的血痕,又下意识地收了回去,只劝道:
“后生,莫急,慢慢找路,总会有法子的。”
可陆云许只是扶着老槐树的树干,借着那点粗糙的支撑力,一点点站直身体。
他的目光越过喧闹的市集,朝着镇子里更深的方向望去 ——
青石板路蜿蜒曲折,像一条没有尽头的丝带,两旁的青砖黛瓦错落有致,偶尔有袅袅炊烟从屋顶升起,慢悠悠飘向淡金色的天空,一派岁月静好的平和景象。
可这景象里,没有一丝他熟悉的灵力波动,没有半分能指引他回中三天的线索,只有无边无际的陌生。
“后生,要是没地方去,前面巷口的‘青溪客栈’能住!”
老人在他身后高声喊道,语气里满是真切的关切。
“掌柜的是个厚道人,你要是手头紧,先赊账住着,缓过来再说!”
陆云许的脚步顿了顿,脊背挺得笔直,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他拖着沉重的右腿,每一步落下都牵扯着膝盖以下的麻痹与钝痛,脚步拖沓却异常坚定,不想让身后的老人看到他此刻的狼狈。
淡金色的阳光斜斜落在他破烂的黑袍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映在青石板路上,像一道孤独的印记,与周围热闹的烟火气格格不入。
他缓缓走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肩头的龙鳞印记,那微弱的七彩光芒是此刻唯一的慰藉。
心底的声音清晰而沉重:
想从这个没有灵力、没有界域认知的地方,找回通往中三天的路,难了。
难到像要在无尽虚空中,寻一颗早已陨落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