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砾的赤脚陷进滚烫的盐壳,细碎的晶体边缘如同无数小刀,割裂着脚底早已磨破的皮肤。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模糊的血色印记,很快又被辐射尘覆盖。他拖着右腿,那是被爆炸气浪掀飞时撞在播种机残骸上留下的钝痛。怀中紧紧抱着的,是那块边缘锋利的暗金碎片。碎片表面的神经突触纹路温润依旧,每一次与皮肤下纹路产生的微弱共鸣,都带来一丝刺痛,却也像冰冷的锚链,将他摇摇欲坠的意识拽回这炼狱般的现实。
他停在那台相对完好的播种机残骸前。曾经轰鸣的钢铁巨兽,如今只剩下一副扭曲的骨架。巨大的金属框架像被巨力揉搓过的铁丝,深深嵌入龟裂的盐壳。履带断裂,如同垂死的巨蟒,散落在四周。驾驶舱的装甲板向内凹陷,布满了辐射尘灼烧的焦痕和撞击的凹坑。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粗壮的、带有巨大钻头的底盘结构,似乎奇迹般地保存了部分完整性,深深插在盐壳下相对坚硬的土层里。
“呼…呼…”阿砾喘息着,喉咙干得如同砂纸摩擦。辐射尘吸进肺里,带来火烧火燎的刺痛。他放下怀中的碎片,让它靠在一块相对干净的金属残骸上。碎片的光芒在灰暗的背景下,显得格外温润。
他开始动手。没有工具,只有一双被盐晶和铁锈割得鲜血淋漓的手。他首先扑向断裂的履带。沉重的金属链节冰冷坚硬,边缘锋利。他用尽全身力气拖拽、翻转,试图将断裂的链齿重新咬合。汗水混合着血水,从额角滚落,滴在滚烫的金属上,发出“嗤”的轻响,瞬间蒸发。指腹的皮肉在反复摩擦中翻卷脱落,露出粉红的嫩肉。每一次发力,右腿的钝痛都如同电流般窜上脊椎。
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滚烫的盐风刮过金属骨架的呜咽,远处暗红锈液缓慢流淌的咕嘟声,以及他自己粗重艰难的喘息和金属摩擦的刺耳噪音。汗水浸透了破烂的衣服,又迅速被蒸发,留下一圈圈白色的盐渍。嘴唇干裂起泡,每一次吞咽都如同咽下玻璃碴。
他撬开扭曲变形的驾驶舱门,爬了进去。内部一片狼藉,控制面板碎裂,线路裸露,闪烁着危险的电火花。他粗暴地扯断烧焦的线缆,用牙齿咬开绝缘皮,凭着在避难所看错字先生维修机器时残留的记忆,将几根颜色相近的粗壮线缆拧在一起。电流的麻痹感瞬间窜过手臂,他闷哼一声,甩甩手,继续。
目标很简单:不是修复这台机器,而是让它底盘下那根巨大的钻头,能够再次转动起来!他不需要驾驶它,他需要它…开路!
当夕阳将铅灰色的天空染上一片病态的暗红时,阿砾终于从驾驶舱里爬了出来,几乎虚脱。他靠在滚烫的金属骨架上,颤抖着手,将一块从内部扯出来的、布满烧焦痕迹的启动核心,小心翼翼地按进底盘上一个裸露的、布满油污的接口。
“嗡…滋啦…”
一阵沉闷的、如同濒死巨兽挣扎的电流声响起!底盘下那根沾满盐晶和锈迹的巨大钻头,猛地剧烈震颤了一下!几片锈蚀的金属片被震落。钻头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开始旋转!
成了!
阿砾眼中爆发出短暂的狂喜,随即被巨大的疲惫淹没。他靠着骨架滑坐在地,贪婪地喘息着,将那块暗金碎片重新紧紧抱在怀里。碎片的微光映着他满是汗渍、血污和辐射尘的小脸,那双纯黑的瞳孔里,只剩下燃烧殆尽的灰烬和冰冷的执念。
休息。必须休息。他蜷缩在巨大钻头投下的一小片阴影里,紧紧抱着碎片。辐射尘如同冰冷的雪,无声落下。远处,暗红锈液在暮色中如同凝固的血液。一只外壳闪烁着不祥暗红磷光的蜥蜴状生物,从盐壳裂缝中探出头,冰冷的小眼睛警惕地扫视着这片死寂的废墟,很快又缩了回去。
夜晚降临。天空没有星辰,只有厚重的辐射云层,偶尔被下方大地深处残存的能量扰动,透出诡异的暗红或幽绿光晕。寒冷取代了白昼的酷热,深入骨髓。阿砾在钻头的震颤和自身的伤痛中半昏半醒。怀中的碎片是唯一的温暖来源,那微弱的共鸣感如同唯一的光源,指引着他意识中那条黑暗的、布满荆棘的小路。
他梦见了避难所。梦见温暖的灯光(早已熄灭多年),梦见错字先生用变形的机械手指在墙上刻字时发出的、令人安心的刮擦声。梦见姐姐那只纯金的左眼,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两颗温暖的星星。梦见其他孩子围在一起,用磁石笔在废弃装甲板上涂鸦,笑声在冰冷的金属墙壁间回荡…
然后,画面碎裂。暗红的锈液如同潮水般淹没一切!冰冷的银白光束贯穿梦境!错字先生破碎的机械臂!姐姐被液态金属巨掌包裹!七个伙伴在暗金巨茧中扭曲、凝固、化为冰冷的信标!
“不——!”阿砾猛地惊醒!心脏狂跳,冷汗浸透了他单薄的衣物。怀中的碎片因他剧烈的动作而硌痛了胸口。
他大口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刺痛肺部。梦魇的余悸让他浑身发抖。他下意识地攥紧碎片,尖锐的边缘再次刺破掌心。温热的血液渗出,混合着暗金碎屑,渗入碎片的纹路。这一次,碎片的光芒似乎真的…亮了一线?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脉动”感,顺着血液和纹路的连接,传递到他的意识深处。
这脉动…不属于碎片本身。它像是…某种遥远的地质回响?来自…地下?
阿砾猛地低头,看向脚下龟裂的盐壳地。他屏住呼吸,将脸颊紧贴在冰冷粗糙的盐壳上,右耳紧贴地面,左耳则下意识地朝向怀中碎片光芒最盛的位置。
“嗡……”
极其低沉、极其缓慢的震动感,透过盐壳和骨骼,传入他的鼓膜。那震动带着一种金属疲劳般的、令人牙酸的摩擦质感。而在这种摩擦感之下,更深处,似乎还夹杂着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规律的…嗡鸣?像是某种巨大的、深埋地底的精密机械,在极其缓慢地、挣扎着…运转?
他猛地抬起头,纯黑的瞳孔在黑暗中缩紧。他想起了女孩曾说过的话——“西边的地开始唱歌了”。想起了错字先生调出的地质扫描图下,那规律震动的金属结构。
难道…这片死寂的盐碱平原之下,并非只有凝固的尸骸和污秽的锈液?难道…还有别的?太庙留下的?或者…更古老的?
怀中的碎片光芒微微闪烁,仿佛在回应他的猜想。那丝来自地底的脉动,似乎也变得更清晰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