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的夜,被血与火反复涂抹。寒风卷着浓烈的焦糊味、血腥气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呜咽着掠过残破的城垛。城楼之上,喊杀声、哀嚎声、金铁撞击声,如同永不停歇的丧钟,敲打着每一个活物的神经。
毛襄如同铁铸的雕像,单手提着陈砚的后领。那具躯体轻飘飘的,如同被掏空了骨血的破麻袋,冰冷僵硬,只有细微的、濒死的抽搐证明着那最后一点生机尚未断绝。暗红的、近乎黑色的污血,不断从陈砚微张的口中溢出,沿着下巴滴落,在毛襄黑色的皮护腕上蜿蜒流淌,留下刺目的痕迹。
“带他下去!”朱元璋冰冷的声音如同淬火的刀锋,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胡太医!不惜一切代价!吊住他的命!朕要他活着!清醒地活着!”他的重瞳扫过城下那巨大的死亡深坑和溃败的北元前锋,眼底那掌控一切的狂热已被深沉的算计与一丝冰冷的忌惮取代。
“臣遵旨!”毛襄声音沉凝如铁。他不再迟疑,如同拎着一件随时会爆裂的危险物品,转身大步流星走下城楼。两名缇骑紧随其后,眼神中充满了对那具“凶器”躯壳的恐惧与戒备。
城楼下的临时营帐内,胡太医早已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当看到毛襄拎着那如同破布口袋般的陈砚进来时,他差点瘫软在地。那扑面而来的浓烈血腥气、焦糊味,还有那萦绕不散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微弱凶煞气息,让他这位行医一生的老者手脚冰凉。
“快!快放平!”胡太医强压着心头的惊涛骇浪,声音发颤。几名随行军医手忙脚乱地铺开一张行军毯。
毛襄将陈砚极其小心地放下,动作间带着一种武者对危险本能的警惕。陈砚的身体瘫软在毯子上,毫无声息,唯有嘴角不断涌出的黑血和那微弱到几乎断绝的喘息,证明他还活着。
胡太医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搭上陈砚的腕脉。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浑身剧震!那脉象……已非混乱凶险可以形容!如同万丈深渊之上,仅余一根被烈火焚烧、随时会崩断的蛛丝!狂暴的异力如同脱缰的野马,在彻底破碎的经脉中疯狂冲撞,每一次都带走大量生机!那缕微弱却异常精纯的蛰龙内息,如同风中残烛,在滔天巨浪中苦苦挣扎,却如同饮鸩止渴,每一次强行梳理引导,都带来更恐怖的撕裂!
“金针!快!护心脉!封天突、膻中、神阙!”胡太医嘶声力竭,额角汗如雨下。他顾不得什么君臣礼仪,直接对军医下令。几根粗长的金针闪电般刺入陈砚胸前几处大穴,试图强行锁住那溃散如洪的生机。
“参汤!吊命的百年老参!快!”胡太医的声音带着哭腔。一碗浓稠得如同墨汁、散发着惊人药力的参汤被强行灌入陈砚口中。然而,参汤入喉,如同泥牛入海,非但未能激起丝毫生机,反而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激起了陈砚体内那两股狂暴异力更凶猛的反噬!
“噗——!”一大口更加粘稠、带着脏腑碎片和焦糊气味的黑血狂喷而出!陈砚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如同离水的鱼,深陷的眼窝中那最后一丝微光剧烈闪烁,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
【警告!经脉撕裂度92%!脏器功能全面衰竭!蛰龙内息崩溃!】
【强制生存任务倒计时:67时辰55刻…】
【生命体征低于维持阈值!灵魂湮灭风险激增!警告!警告!】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如同索命的恶鬼,在陈砚濒临溃散的意识深处疯狂尖啸!剧痛!无边无际的剧痛!比死亡本身更加恐怖的剧痛!如同亿万把烧红的钝刀,从内而外,反复地、缓慢地切割、研磨着他的每一寸灵魂!他渴求死亡!渴求那彻底的湮灭!但那该死的系统!那该死的任务!如同最坚固的牢笼,将他死死锁在这炼狱之中!
意识在剧痛的深渊里沉浮。他仿佛看到了应天府那金碧辉煌的宫殿,看到了那张象征无上权力的蟠龙金椅,看到了朱元璋那双深不可测的重瞳……更看到了……自己如同破败的祭品,被供奉在那冰冷的皇权之前!
不!
不能去!
去了……便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被彻底激怒的桀骜与不甘,如同被点燃的炸药,在濒临湮灭的意识深处轰然爆发!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困兽濒死的无声咆哮,在他灵魂深处炸响!那缕即将彻底溃散的蛰龙内息,在这股滔天的、对生存本身极致厌恶的意志强行催逼下,如同回光返照的凶星,猛地爆发出最后一点凶戾的光芒!
嗡——!
一股微弱却异常尖锐、带着玉石俱焚般决绝的凶煞气息,如同无形的尖针,猛地刺破了营帐内压抑的空气!距离最近的胡太医和两名军医如同被无形的毒蜂狠狠蜇中,闷哼一声,脸色煞白,踉跄后退!手中的金针和药碗叮当坠地!
毛襄瞳孔骤缩!绣春刀瞬间出鞘半寸!冰冷的杀机死死锁定着毯子上那具看似死透的躯体!
但那股气息,只爆发了一瞬,便如同燃尽的烛火,彻底熄灭下去。陈砚的身体重重摔回毯子,再无丝毫动静。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刚才那一下,已是他最后的挣扎。
胡太医面如死灰,瘫坐在地,绝望地看着那具生机几近断绝的躯壳,喃喃道:“油尽……灯枯……非药石可及……除非……除非有传说中的‘九转还魂丹’或……或皇宫大内秘藏的‘造化生机池’这等逆天神物……否则……神仙难救……”
“九转还魂丹?造化生机池?”毛襄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讥诮,“胡太医,你倒是敢想。”
胡太医浑身一颤,低下头,不敢言语。
就在这时,营帐帘被猛地掀开!朱元璋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明黄的袍角沾染着城头的血污和烟尘。他的重瞳扫过一片狼藉的营帐,落在毯子上那具毫无生气的躯体上,眉头死死拧紧。
“如何?”朱元璋的声音冰冷,听不出情绪。
“回陛下……”胡太医伏地,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陈知县……脉象……已近断绝……油尽灯枯……恐……恐难撑过今夜……非……非人间药石能救……”他不敢再说下去。
朱元璋的重瞳之中,风暴翻涌。他死死盯着陈砚那蜡金般、布满血污的脸,看着那微弱的、仿佛随时会停止的胸膛起伏。这把刀……饮了血,却也……真的要断了?
“备驾!”朱元璋的声音陡然响起,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帝王决断!
毛襄和胡太医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惊愕。
“传朕旨意!”朱元璋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穿营帐,刺向南方那遥远的应天方向,“即刻启程!星夜兼程!回京!”
他顿了顿,重瞳再次落回陈砚身上,那眼神极其复杂,翻涌着不甘、算计,以及一种冰冷的……物尽其用。
“带上他!”朱元璋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带着一种将祭品押上最终祭坛的冷酷,“朕倒要看看,是朕的‘造化生机池’硬,还是他这‘油尽灯枯’的命……更硬!”
***
通往应天府的官道,被沉重的马蹄踏破。
一支沉默而肃杀的车队,如同黑色的长龙,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疾驰。精悍的缇骑护卫着中央一辆宽大、却异常朴素的明黄马车。车厢内,龙涎香的气息也压不住那浓烈的药味和一种若有若无的……血腥与死气。
陈砚被安置在车厢一角特制的软榻上,身下铺着厚厚的锦褥,身上盖着暖和的貂裘。胡太医和两名医术最高明的御医,如同守着即将熄灭的烛火,寸步不离。金针刺穴、珍稀药液如同流水般灌入,却只能勉强维系着那缕微弱到几乎断绝的气息。他的脸色不再是蜡黄,而是一种死寂的灰败,嘴唇干裂发紫,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压抑的嘶鸣,仿佛破旧的风箱在艰难地拉扯。唯有那深陷眼窝中,偶尔如同鬼火般一闪而逝的、被剧痛激起的冰冷桀骜,证明着那不甘的灵魂仍在炼狱中挣扎。
【警告!生命体征持续恶化!经脉彻底崩解中!脏器停止工作!】
【强制生存任务倒计时:65时辰00刻…】
【警告!宿主意识即将彻底溃散!灵魂湮灭风险99.8%!请立刻采取措施!】
冰冷的提示音如同跗骨之蛆,在陈砚混沌的剧痛深渊中回响。死亡,近在咫尺!那彻底的湮灭,那梦寐以求的解脱,似乎唾手可得!
然而,就在意识即将被无边剧痛彻底吞噬、滑向永恒黑暗的前一瞬——
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暖流,如同初春冰层下悄然涌动的第一缕生机,极其突兀地渗入了他濒临破碎的识海!
这股暖流,并非来自胡太医的金针或药液,而是……来自马车本身!来自那看似普通的明黄车壁!来自车辕上那看似寻常的雕饰!来自……这辆帝王车驾所蕴含的、整个帝国气运的一丝微弱牵引!
暖流如同最温柔的春雨,无声地浸润着陈砚那被剧痛灼烧得千疮百孔的残存意识。它并未试图修复那破碎的经脉,也非补充生机,而像是一种……无形的锚定!强行将他那即将溃散、飘向湮灭深渊的灵魂意识,重新拉回了这具濒死的躯壳!
【检测到微弱“皇朝气运”牵引!宿主意识锚定加强!灵魂湮灭风险下降至97.3%!】
【警告!锚定效果极其微弱!需持续接触高浓度气运核心区域!】
冰冷的提示音,如同命运的嘲弄,再次炸响!
陈砚濒临溃散的意识猛地一颤!一股巨大的、被彻底愚弄的荒谬感与无边愤怒,如同火山岩浆般轰然爆发!朱元璋!是朱元璋!是这该死的帝王气运!是这该死的皇权!又一次!又一次在他即将触摸到死亡、触摸到永生的门槛时,将他硬生生拽了回来!拽回这无间炼狱!
“呃……”一声极其微弱、却充满了极致痛苦与不甘的呻吟,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
胡太医一直死死盯着陈砚,此刻看到他嘴唇翕动,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有反应了!陛下!他有反应了!!”他激动地对着车厢前部那厚重的帷幕喊道。
帷幕之后,端坐的朱元璋缓缓睁开闭目养神的双眼。重瞳之中,精光一闪而逝,嘴角勾起一丝冰冷、深沉、如同掌控棋局的棋手般的弧度。
“加速!”朱元璋冰冷的声音穿透帷幕,“朕要明日午时之前,抵达乾清宫!”
“遵旨!”车外传来毛襄沉凝的回应。鞭声炸响,马蹄声陡然变得更加急促,如同催命的鼓点!
***
洪武元年,冬月十七,午时。
应天府,皇城。
厚重的、镶嵌着巨大铜钉的朱红宫门,在低沉威严的号角声中缓缓洞开。阳光刺破连日的阴霾,洒落在光洁如镜、铺着巨大金砖的御道上,折射出耀眼的金光。空气中弥漫着庄严肃穆的龙涎香气,驱散了塞外的风尘与血腥。
沉默肃杀的缇骑拱卫着那辆明黄马车,如同黑色的洪流,碾过御道,直入皇城腹地。沿途,所有太监、宫女、侍卫,无不屏息凝神,匍匐跪地,连大气都不敢喘。一股无形的、沉重如山的帝王威压,如同实质般笼罩着整个宫城。
马车并未在乾清宫前停下,而是直接驶入了那象征着帝王寝居、守卫森严的宫院深处。最终,在一座被数株虬劲古松环绕、殿宇并不宏大却透着一股沉凝古拙气息的殿宇前停住。
殿门上方,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高悬——“养心殿”。
此处,非朝会议政之所,乃帝王静修养性、批阅紧要奏章之处,更是……皇宫大内最深处的禁地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