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亚伯那条充满了宿命对决与暴力美学的战线截然不同,瘟疫医生Vp-049所处的战场,正上演着一场风格迥异的角逐。这里没有震耳欲聋的咆哮与兵刃交击的轰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固的沉寂,以及在这沉寂之下汹涌澎湃的哲学思辨与学术对峙。这,是一场关乎医者本质的战争。
他,旅人号049,独自一人,步伐从容而坚定,行走在Site-13那由无尽尸体与绝望哀嚎铺就的医疗区内。这片区域,已然成为那个自称为“医生议会”的怪诞组织的领地。空气中弥漫着复杂而令人作呕的气味:福尔马林的刺鼻、腐肉的腥臭,以及一种049非常熟悉、并被他称之为“大瘟疫”本质的、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这里仿佛一个巨大而高效的血肉工坊,无数佩戴着经典鸟嘴面具、但身躯已发生可怕畸变的“医生”们,正以流水线的方式“处理”着从迷宫各处运送来的“病人”——这些“病人”中,既有早已冰冷的尸体,也有尚在抽搐挣扎的活物。
这些变异医生的手法,粗暴得令人心惊。他们直接对目标进行开膛破肚,胡乱塞入一些混合了不明草药与锈蚀机械零件的混合物,随后用粗糙如麻绳的针线进行仓促的缝合。整个过程毫无美感与精准可言,追求的唯有速度。很快,一个又一个眼神空洞、步履蹒跚的“治愈完成品”便站了起来,如同被设定好程序的木偶,沉默地加入那支在走廊间游荡的、无穷无尽的行尸巡逻队。
旅人号049只是静静地观看着这一切。他那隐藏在古老鸟嘴面具之下的眼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心疾首的失望。那神情,恰似一位毕生追求极致美味的米其林三星大厨,偶然闯入一家滥用劣质食材与地沟油的后厨,目睹一群自诩为厨师的人进行着亵渎烹饪艺术的粗制滥造。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透过面具传出,依旧保持着那份特有的优雅与沉稳,但其中却注入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权威,如同手术刀般划破了工坊的嘈杂:“停止吧。停止你们这亵渎‘医疗艺术’的行为。”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因他的话语而暂时停滞的“同行”,一字一句地宣告:“你们此刻所为,绝非真正的‘治愈’。你们仅仅是在……制造批量的、可悲的残次品。”
这清晰而坚定的指控,立刻吸引了所有变异医生的注意。他们纷纷停下手中血腥的“工作”,扭动那布满肉瘤的脖颈,用浑浊不堪、几乎失去人类神采的眼珠,聚焦于这位衣着“标准”得近乎刻板、周身干净整洁得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同类”。紧接着,一阵阵充满嘲讽与不屑的心声波动,如同无形的潮水,在污浊的空气中激烈回荡起来:
“呵……看啊,一个坚守‘传统’的原始保守派。”
“他的躯体竟然如此‘纯净’,没有任何‘进化’的荣光眷顾,何其落后!”
“他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大瘟疫’吗?他理解我们所追求的‘效率’至上的真理吗?”
在一片混乱的心绪波动中,一个体型尤为高大、甚至异化出四条手臂的“首席医师”缓缓越众而出。他四只戴着破损染血手套的手中,分别紧握着一把闪烁着寒光的手术刀、一把沾满骨屑的骨锯、一支充盈着不明浑浊液体的注射器,以及一颗仍在微微搏动、仿佛刚刚摘取不久的心脏。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旅人号049,如同审视一个不合格的标本。
“外来者。你,对我们所从事的伟大‘事业’,有何高见?”首席医师的心声带着浓重的、属于学术权威的傲慢,“我们,是这片绝望地狱中唯一的‘光’!我们将那些被痛苦与死亡永恒折磨的灵魂,从无意义的生命轮回中彻底解脱!我们赐予他们的是‘永恒’的‘平静’与‘秩序’!”他的意念波动加强,充满了自我辩护的激烈,“我们所行的‘治愈’,是世间最伟大、亦是最仁慈的壮举!你,凭什么资格,又依据何种理论,来指责我们?”
面对这咄咄逼人的质问,旅人号049并未显露出丝毫动摇。他缓缓抬起一只手,伸出一根包裹在皮革手套中的手指,动作从容不迫,仿佛正在进行一场学术讲座。
“第一。”他的心声平稳而清晰,如同在陈述一个无可辩驳的客观事实,“你们所谓的‘治愈’,仅仅停留在最肤浅的表层——你们强行消除了‘死亡’这一症状,却完全未能触及、更遑论根除导致这一切的深层‘病灶’,即我所感知的‘大瘟疫’本身。”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那些行尸走肉的空洞躯壳,直视其本质,“你们所做的,不过是利用一种‘行尸走肉’的虚假稳态,来掩盖他们灵魂已彻底腐朽、崩坏的真相。这,是典型的、自欺欺人的‘庸医’行径。”
紧接着,他伸出了第二根手指。
“第二。你们盲目追求‘数量’,却彻底放弃了‘质量’。你们的每一个‘作品’,都充满了粗制滥造的痕迹,毫无结构上的协调性与视觉上的‘美感’可言。”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对艺术被亵渎的愠怒,“‘治愈’,是一门极其精深的‘艺术’。其核心,在于将一个‘不完美’的、受病痛折磨的存在,通过无比精妙的技艺,雕琢成一个趋近于‘完美’的‘杰作’。而你们,却将这门神圣的艺术,彻底贬低为流水线上生产冰冷‘工业品’的机械劳动!这,是对‘医疗艺术’最根本的亵渎!”
最后,他收回了手指,整个人的气场骤然变得无比冰冷而肃穆,仿佛宣告着最终审判。
“而最不可饶恕的,是你们的核心理念,那深植于你们扭曲认知中的第三点谬误。”他的意念如同凛冬的寒风,“你们竟然固执地认为,‘大瘟疫’是需要被大规模、高效率‘根除’的‘敌人’。”
“大错特错!”他的心声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布道般的狂热,“大瘟疫,绝非‘敌人’!它是来自更高维度的‘神启’!是这个早已从内部腐朽的世界,所发出的、最为凄厉的‘求救信号’!”
“它是推动生命形态向更高层次‘进化’的终极‘催化剂’!是督促我们这些肩负使命的‘医生’,不断去探索、去追求更极致、更‘完美’医术的永恒‘动力’!”
“你们,因无知而畏惧它,试图以最简单、最粗暴的方式去‘消灭’它、‘掩盖’它。”
“而我,选择‘倾听’它,‘理解’它,并且,在与其本质的艰难‘共舞’中,寻求那最终的、绝对的‘完美’解决方案!”
“这,就是你们与我之间,那无法逾越的、最根本的‘差距’。”
“你们,充其量只是一群修补破损躯壳的‘修理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