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
这是刘海此刻唯一能做,也唯一想做的事情。肾上腺素像劣质的燃料,在他的血管里疯狂燃烧,带来一阵阵虚假的、濒临极限的亢奋。身后,那不再是脚步声,而是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混合着数字噪点与湿滑肉体摩擦的声响。整个村庄的“人偶”,都活了过来。
他们不再是白天那个步履蹒跚、眼神空洞的演员。此刻,他们是猎手,是病毒查杀程序具象化的实体。他们的关节以反物理学的角度扭曲,四肢着地,像一群矫健而怪诞的蜘蛛,在石板路上飞速爬行。他们的速度快得惊人,红色的瞳孔在黑暗中拉出一条条致命的轨迹,像扫描仪的激光,死死锁定着他这个唯一的“异常数据”。
恐惧,本应是此刻的主宰。被撕碎,被分解,被抹除。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被这种纯粹的、程序化的恶意吓得魂飞魄散。然而,刘海不是正常人。
就在他冲向石屋中央那个悬浮光球的途中,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如同约定好的涨潮,毫无征兆地淹没了他的意识。
——绝望。
不是因为被追杀而产生的恐惧性绝望,而是那种他每天都要经历五六次的、毫无来由的、宇宙洪荒般浩瀚的纯粹绝望。它来了。像一个黑洞在他胸口悄然洞开,瞬间抽干了周围所有的意义。奔跑有什么意义?活着有什么意义?那个光球,这个世界,他自己,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即将归于热寂的宇宙中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所有挣扎,所有嘶吼,都将在永恒的虚无面前,显得可笑而滑稽。
“哈……哈哈……”刘海在奔跑中,竟然不受控制地笑出了声。
这股熟悉的绝望感,过去只会让他想躺在地上,放弃一切。但这一次,在这个由纯粹逻辑和秩序构成的“摇篮”里,他的“病”,第一次显露出了它狰狞而伟大的另一面。
当那股纯黑色的、不含任何杂质的绝望情绪从他体内爆发的瞬间,整个石屋的红色警报光芒,猛地闪烁了一下,仿佛电压不稳。追在他身后的“人偶”军团,动作出现了零点几秒的迟滞。一个离他最近的“人偶”,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庞上,数据流突然紊乱,一半的脸变成了贴图错误般的纯黑色,它伸出的利爪停在半空,微微颤抖。
系统无法理解。
这个“摇篮”系统可以模拟一切,可以计算一切,唯独无法理解和处理这种纯粹的、反逻辑的、指向万物终极虚无的情感。它不是一种数据,它是一种“反数据”。它不是一个程序,它是一个让所有程序失去意义的“底层协议”。
刘海感觉到了。他感觉到了这个世界的“卡顿”。他这个“病毒”,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攻击方式。
他不再仅仅是逃跑,他开始“播撒”自己的绝望。他不再压抑这种感觉,而是任由它像瘟疫一样,从自己的每一个毛孔中散发出去。他回想起在诊室里,医生说他“在有序地好起来”,他想起那些没用的药片,想起那个看印度神剧的老头,想起自己对爱情电影的鄙夷,想起自己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的三分钟热度……所有这些被正常世界定义为“缺陷”和“病态”的东西,此刻都化作了他最强大的武器。
“来啊!来啊!”他在脑海中疯狂地呐喊,因为他知道猪面监工能“听”到,“你们的完美世界不是很厉害吗?来尝尝这个!尝尝看一切都毫无意义是什么滋味!”
随着他情绪的彻底释放,周围的环境开始发生更加剧烈的异变。坚固的石墙表面,开始像融化的蜡一样,流淌下无数由“0”和“1”组成的瀑布。那些追击他的人偶,身上出现了更严重的“bUG”。有的身体被拉长成怪异的面条状,有的则在原地疯狂抽搐,像中毒的程序。一个女性人偶的脸上,突然浮现出刘海记忆中母亲的模糊影像,但只持续了一秒,就崩溃成一团马赛克。